大勇拿着钱趁瓦窑还没下班之前,赶到瓦窑买了一千来片瓦,几个乡亲打着手电筒熬夜帮忙盖好了一间房,一家人这才有了避雨的地方。
房子盖好后,师娘又来送了一回东西,有吃的、穿的、用的,每一样都考虑得很周到,一家人很是感激。
几个读书的孩子在家住了两天就去上学了,二妹走的时候告诉了大勇一个讯息。说她最近几次摸底考试都没考好,上重点高中可能没希望了,普通高中她又不太想去,她希望能上个中专,两三年之后就可以出来工作。对于二妹的想法,大勇没说什么,让她自己做决定。
弟弟妹妹上学去了之后,大勇又在家里待了四五天,帮着把家里的稻子收割入仓,把新屋里坑坑洼洼的地方弄平整。
见家里的活儿干得差不多了,他便背着行囊回城里了。
到城里后,他在工地装修队里找了份安装的活儿。活儿不算累,工价也还可以,只是工头胡旺山脾气特别臭,动不动就开口骂人。
好在他人聪明,又肯卖力气,在工地上干了不到两个月,就被胡旺山注意到了,并且提拔他为副工头,工资比别的工人高出十元钱一天。
八月下旬的某一天,天气特别热,工地的脚手架上像着了火一样,摸上去烫手。大勇在工地上带领着工人们一起干活儿,忽然有人跑来跟他说:“徐工头,有人找你,在大门口那里,你快去看看吧。”
大勇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匆匆的往外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见一个学生模样的人站在工地大门口,瘦瘦的身形,板寸头,上身穿一件黄布褂子,下身一条黑色裤子,脚上是一双黄球鞋,胸前斜挎着一个帆布包。大勇一眼便认出这人正是自己的三弟徐建军。
他立住脚步,高声唤了句。
“建军。”
建军循声看到大勇,把胸前的挎包往背后一甩,激动的大声喊了句“大哥”,然后一把扑到大勇怀里,兴奋的说:
“大哥,太好了。我总算找到你了。”
大勇一脸疑惑的问:“建军,你不在家好好读书,跑这里来干吗?”
建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我中考落榜了,在家里干了两个月的农活,感觉身上快晒蜕皮了,就决定来找你了。”
大勇说:“你可以复读,重新考高中啊,干嘛要来找我呀?。”
建军喜滋滋的说:“我不想复读,想跟你一起在城里打工。”
听到建军的这番话,大勇脸一沉,板着脸说:“好好的书不读,来这里打什么工?”
建军把头埋在胸前,不好意思的“嘿嘿嘿”笑了几声。心想:我又不是读书那块料,干嘛非要让我读书呀?
大勇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见他一心只想打工,便也不再劝他。头一甩说:“走,先跟我回宿舍。”
两个人一起往大勇的宿舍走。大勇在前面走,建军跟在后面走,他们沿着工地西侧走了三四十米来到一排活动板房前,大勇打开了其中一间房间的门,对身后的建军说:
“你进去待会儿吧,我去干活儿了,等下班了再来找你。”
见大哥要把自己单独留在宿舍,建军一脸不情愿。
他苦着脸走了进去,感觉像是走进了个大蒸笼,活动板房里面特别闷热,人待在里面就像是被蒸煮的包子,没多大一会儿,浑身就汗透了。他把上衣脱了,穿一条长裤坐在大勇的床上等大勇下班,下身的长裤本来也想脱了,却不好意思脱,因为里面的短裤太破了。
他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大城市有多好,原来还不如我们村里舒服。”
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大勇下班了。他看着满头大汗的建军问:“怎么样?是不是很热。”
建军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大勇看了看被建军脱下来的衣服说:“把衣服穿上,我带你去吃饭。”
建军乖乖的把衣服穿上跟着大勇走。路上大勇一直不做声,建军忍不住好奇的问:“哥,我们去哪里吃饭?”
大勇头也不回的说:“去工地食堂。”
两人绕过活动板房,钻进一处近乎垮掉的破楼房里。一张大圆桌上放着两大盆菜,一盆青椒炒嫩南瓜,一盆豆角,菜里几乎看不到一丁点儿油星。
建军皱着眉说:“大哥,我们晚上就吃这个?”
大勇一边打菜一边说:“是呀,不然你想吃什么呢?”
建军尴尬的笑笑,有点难为情的说:“我还以为我第一天来,你会请我吃点城市里好吃的东西。没想到这伙食还不如家里的伙食。”
大勇白了建军一眼,没说话。
两人把饭端到一处堆放砖头的地方,摞起两三块砖,便坐在上面吃起来。
两人边吃边聊,大勇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建军说:“我就照着你给家里写信的那个地址,一路问过来的。”
大勇问:“爸,妈他们知道吗?”
建军说:“爸,妈现在应该知道了,我出来前跟四妹说了一声。”
大勇问:“那你是怎么来的?”
建军说:“我去县里汽车站,坐大巴车来的。”
大勇问“哦?坐车的钱你哪儿来的?”
建军支支吾吾的说:“我是,我是偷偷从爸爸放钱的木匣子里拿的。”
大勇举起筷子顺势在建军头上敲了一下,厉声骂道:“你好大胆子,还敢偷家里的钱。”显然,大勇现在是真怒了。
建军揉了揉头,苦着脸说:“我就是想来找你,跟你一起打工挣钱。”
大勇说:“你这么想打工是吧,那好,明天早上跟我一起去工地上干活。”
夜晚兄弟俩挤在宿舍的单人床上,因为温度太高,建军很晚都没有睡着,等到下半夜才渐渐有了睡意,感觉没睡多长时间,就被大勇叫醒了,迷迷糊糊穿了衣服起床。
大勇把建军领到胡旺山那里,胡旺山让大勇自己给建军安排事做,大勇便安排建军搬地板砖。
上午的时候建军搬得很起劲,等到了下午的时候便搬不动了。他立在一堆砖前,感觉手在抖,脚也在抖,身体软得像是根布条,随时都有可能会倒下去。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粘粘的贴在身上,发出难闻的臭味。
建军刚想站着休息一会,就被大勇看见了。“徐建军,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搬。今天下班之前要把这一堆砖搬完,不然就别想下班了!”大勇站在建军面前,一脸严肃的说。
“大哥,我真的搬不动,可不可以歇会儿。”建军哀求道。
大勇仍旧沉着脸说:“徐建军,你现在是在上班,你要叫我徐工头。”
建军只能无奈又问了一遍,“徐工头,我能不能歇会儿。”
“不行,工地急等地板砖用,不能歇。”
建军苦着脸说:“可是我实在没力气了。”
“没力气也要搬,工资要不要拿了?延误了工期你承担得起吗?”
大勇说完便走了,建军看着大哥冷酷无情的背影委屈得想哭。
晚上哥俩又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建军生气不理大勇,大勇偷摸着笑了笑,但仍旧不惯着他。
连着搬了两三天砖后,建军感觉腰都伸不直了,手也被磨破了一道道血口子,用带血的手抓地砖时会感觉钻心的痛。几天下来,当初对打工的新鲜感早就荡然无存。
这天早上六点钟,大勇起床后就开始催建军起来,建军眼睛重得像挂了铅,睁都睁不开。
大勇叫了建军几遍,建军还是躺着一动不动,大勇生气的说:“徐建军,如果你再不起来,我作为副工头有权把你开除了。”
建军听大哥说要把自己开除了,这会儿本就困得不行了,便索性也懒得睁眼了。
“大哥,你要开除我就开吧。正好我不想搬砖了,太累了。”
建军说完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见建军还要睡,大勇便上去拉建军的胳膊,建军像条死狗一样软趴趴的倒在床上不动。
听着建军均匀的呼吸声,大勇没好气的说:“建军,是你说的不读书要和我一起打工的,你不想搬砖你想干吗?”
建军躺在那里没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光顾着睡觉,没听到。
大勇拿他没办法,只好自己拿着安全帽走了。
上午的时候,大勇抽空回了趟宿舍,只见建军这会儿已经起来了,怀里挂着来时的斜挎包。还不等大勇开口问,他便气鼓鼓的说:
“我不想搬砖了,我想回去复读。”
大勇看了建军一眼,然后低头憋笑说:“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建军使劲点了点头说:“嗯,考虑清楚了。”
大勇说:“那好,那我待会请假带你去买票。”
建军赌气说:“不用了,我自己会去买。你把这几天的工钱给我就行。”
大勇点点头说:“行,我一会儿带你去找胡工头领,不过你既然选择了回去复读,你就好好读出点名堂来,别让我看不起你。”
建军倔犟的说:“你放心,我不会再给你管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