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多。
沈慢醒了,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伸手抱着徐舟野,徐舟野则背对着自己。
被窝里暖和极了, 让人很不舍得离开,沈慢本来以为徐舟野还在睡觉, 谁知观察了一会儿后,发现徐舟野这家伙是在装睡。
虽然看不见脸, 但能看到他的耳朵红透, 连带着脖子也红了一片……
沈慢眨眨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叫道:“徐舟野?”
没回话。
“没醒吗?”也不知道说给自己听的还是徐舟野听的, 沈慢低声喃语。
身侧的人还是没动.
沈慢突然来了兴致,眼神里流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他伸出手, 用指尖轻轻的触碰徐舟野通红的耳廓。
从上至下,缓缓下滑, 从耳廓到耳垂——直到把身侧的人逗得身体变成了一块僵硬的石头。
沈慢放肆大笑起来,身侧的人也意识到自己被玩弄, 顿时恼羞成怒, 翻过身狠狠握住了沈慢的手:“沈慢!”
“啊, 原来醒了呀!”沈慢还在笑。
“你故意的是吧?”徐舟野面红耳赤,抓着沈慢的手腕。
沈慢很瘦,他一只手就能把沈慢的手腕握住,沈慢也不挣扎,眼神无辜地看着他, 仿佛真不是故意的。
“怎么会是故意的呢。”沈慢说, “刚刚叫你你都没回。”
徐舟野咬牙道:“没听见!”
沈慢突然凑过来, 距离近到几乎要亲上,他嗓音低哑,偏偏又带着少年人的清朗,他叫他:“舟野。”
徐舟野浑身猛颤,再次僵住。
沈慢本来还在奇怪他为什么要装睡,反应怎么那么大,直到,他靠近的那一刻,忽的感觉到某种异样……
被褥里,有东西抵住了他的大腿。
都是男人,自然明白了怎么回事。
徐舟野也意识到沈慢肯定发现了这事儿,顿时有些紧张。
谁知道沈慢这家伙反而幸灾乐祸:“年轻人,血气方刚啊。”
他眉眼弯弯,嘴唇也红艳艳的勾着,让人看着恨不得堵住他的嘴,让他不能再说出一句话。
沈慢以为徐舟野会被自己笑得更不好意思,谁知笑着笑着,却发现徐舟野的表情变了。
从紧张变成了忍耐又变成了蓄势待发的蓬勃,他也不说话,就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眼神里欲//望浓得几乎要化作实质——他抓着沈慢手腕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抓的更紧。
好像玩脱了——沈慢突然感觉到了不妙。
“嗯,这是正常的。”笑容淡下,沈慢不自然的移开了和徐舟野对视的目光,眼神飘忽。
徐舟野说:“怎么正常了,哥和我说说?”
沈慢:“……”
“说说呗。”徐舟野微微用力,将试图远离的沈慢一点点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歪着头,像只好奇的狗狗,遇到了不明白的事,正在寻求主人解惑。
“哥刚刚不是笑得很开心。”徐舟野道,“还叫我舟野呢,怎么这会儿看都不敢看我?”
沈慢有点后悔。
后悔刚才逗徐舟野,这小孩没他想象中的脸皮薄,不,他现在才发现,脸皮薄的那个人,分明就是自己。
于是耳朵通红成了传染病,从徐舟野身上传染到了沈慢的身上。
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凌乱着头发,还被抓着手腕,此时的沈慢像极了做坏事被主人逮住的猫崽,脖颈肉被拎着,想跑也跑不掉,只能低着头眼神游移,一副我没错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可怜又气人的模样。
到底是心软,徐舟野松开了沈慢。
沈慢如获大释,赶紧起床,往外走两步,确定了徐舟野抓不到他了,才转头:“你去厕所还是在这儿啊?要我帮你把门关上吗?”
还来挑衅?徐舟野被沈慢气笑,他觉得方才自己就不该心软,就该抓着沈慢的手让他“亲手”教教自己怎么解决。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神表达的太过明显,沈慢慌了一下,迈步就走:“那你还是再睡会儿吧!”
出去关了门。
徐舟野叹气,低头看了眼某个部位,骂了句脏话。
——
早饭挺简单的,是昨天从基地里带来的面包。
沈慢打算出去买点菜,晚上好做饭,他啃着面包,看见徐舟野懒洋洋的从屋子里出来了,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子欲求不满的气息,他坐在沈慢的对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沈慢。
当真是藏也藏不住,掩饰也掩饰不了。
换做一般人,早就被看得受不了了,偏偏是沈慢。
沈慢很早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从邻居的偏爱,从同学的眼神,时间越久,遇到喜欢他的人越多,久而久之,面对喜欢这种情绪,反倒能做到视若无物。
于是他不急不忙撕下一块面包,递给徐舟野:“吃点?”
态度太过坦然,坦然的让徐舟野无奈。
“不吃啊?”沈慢说,“家里没别的了。”
徐舟野说:“……待会儿吃,我洗个澡。”
沈慢撑着下巴促狭的笑:“去吧。”
徐舟野用眼神警告他。
沈慢看懂了,却笑得更肆无忌惮:“怎么,笑都不让笑?”
徐舟野还想说什么,沈慢却立马举起手,做了个投降姿势:“好好好,我们舟野长大了,哥哥不笑你了,快去洗澡吧。”
徐舟野瞬间泄气——以前怎么没发现沈慢这么难搞,这家伙表面看着懒洋洋的懒得动弹,其实像条滑溜溜的鱼,抓都抓不住。好不容易逮住了,还会可怜兮兮的示弱,自己心软了立马又开始挑衅。
徐舟野递给沈慢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起身进了旁边的浴室,洗澡去了。
沈慢又撕了一块面包塞到嘴里,慢悠悠的继续嚼,他看着玻璃门后面若隐若现的身影,忽的觉得心情好得要命。
这是他许久未曾有过的愉悦情绪。
除夕的菜市场没了往日的喧闹,变得空荡荡的。
菜贩们也回家过年去了,沈慢在肉铺里买了两块猪肉,又和徐舟野去了附近的生鲜超市。
超市不大,东西也没有菜市场多,但这会儿至少还有菜买。
徐舟野站在货架前,选火锅底料。
“这个好吃吗?”他拿起一袋。
沈慢指了指旁边的:“这个好吃一点。”
“哦。”徐舟野说,“你经常自己做?”
沈慢说:“简单嘛。”
几乎每年回家过年,除夕那天他都是一个人做火锅。原因无他,这不需要任何的手艺,锅烧开了,往里面放菜煮一会儿就能吃。
徐舟野于是换了一袋。
菜买的不多,但也足够吃两三天了。
提着菜往家走,徐舟野看到路边摆放了各式各样烟花爆竹的摊子,顿时有点走不动道,扭头眼巴巴的看向沈慢。
沈慢还能说什么,伸手让他把菜递过来:“选吧。”
郊区和城里不同,这边不禁烟花爆竹,最热闹的就是除夕晚上那天。
沈慢记得他小时候,鞭炮和烟花能放到半夜,整条街都噼里啪啦的响,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硫磺味。
小孩嘛,喜欢热闹,沈慢能趴在阳台上看到半夜。
后来禁了烟花爆竹,冷清了不少,这几年政策放松,离城区远的郊外,又能放了。
徐舟野明显是在禁放的城里长大的,进了烟花店的模样,跟小学生进了学校小卖部没什么区别,这也喜欢那也喜欢,老板也看出来了,这是来了个财神,笑眯眯的在旁边递给他几个红色大塑料袋,还不忘介绍,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玩。
徐舟野弯腰认真挑选了一大堆。
沈慢就在旁边看着他,总有种家长带小孩的错觉。
最后选好了,沈慢掏钱付账。
徐舟野提着两大袋烟火从店里出来,一直在笑。
沈慢问他笑什么,他说他突然有种自己被包养的感觉。
沈慢说:“两袋烟火就能包养你?”
徐舟野认真道:“要是哥的话,一根仙女棒就够了。”
沈慢:“……”行吧。
到家,把电视打开当背景音乐,两人默契的开始处理食材。
火锅打算晚上吃,中午就对付一顿,徐舟野煮了两碗面条,虽然说是对付,但其实味道挺不错的。
吃完饭,徐舟野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又去那个没人住的卧室看了两眼。
那个卧室是之前沈慢姥姥住的房间,角落里还摆放着一台缝纫机,许久未用,有些生锈了。柜子上面贴着褪色的年画,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全是一些作文故事之类的书籍,想来是沈慢在这里上学的时候留下的物品。
徐舟野抽出一本,果然在扉页上,看到了沈慢两个字。
字迹稚嫩,带着少年人的青涩。
徐舟野又翻看了几本,忽的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本薄薄的相册。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眼前一亮,相册的第一页上,是个坐在铁盆里的小孩,脸蛋圆圆的,额头上用拇指按了个圆点,笑得像个年画里的福娃娃。
照片后面还有字,某年某月某日,于家中拍摄。
这是一本记录沈慢成长的相册,从一岁开始,一直记录到沈慢十四岁那年。
每年一张,一共十四页。
十四岁的沈慢穿着T恤站在树荫下,对着镜头不情不愿的比着耶,那是青春期的叛逆,照片后面依旧有一行字,年月日,拍摄地,和一句抱怨似的话
“臭小子越来越不可爱了,明年非让他笑着拍。”
是姥姥的字迹,这个老人的字很漂亮,龙飞凤舞,很是洒脱,想来也是个有趣的人。
徐舟野轻轻地用手摩挲照片上的字迹,转身出了屋子。
沈慢在沙发上看电视,挺无聊的一个娱乐节目,看得他打瞌睡。
徐舟野在他旁边坐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沈慢。
“这什么?”沈慢问。
“卧室里找到的。”徐舟野说。
沈慢瞟了卧室一眼,自从姥姥出事之后,他就几乎没有进过那间卧室。不是他不想处理姥姥的遗物,而是他不敢。一踏进那间卧室,他脑子里就会浮现出当时的画面,还有警察对他说的那些话……
沈慢无法呼吸无法动弹,这几乎是生理性的反应。
所以虽然会请人打扫那间房间,沈慢却几乎没有进去过。
“相册?”没有翻开,但沈慢依旧认出了徐舟野手里的东西。
翻开第一页,模糊的记忆浮出水面,他瞬间想起了这本相册的来历。
“要每年拍一张嘛,看看我们慢慢是啷个从那么小一个长高的。”老人说着方言,手摸着小孩毛茸茸的脑袋,“慢慢长,慢慢长,不慌……外婆陪到你。”
于是一年一张,一共十四页,一共十四年。
他们都以为互相会陪伴好久好久,却没想到意外比明天先来。
“我以为。”沈慢的指尖停留在第十四页,喃喃道,“我以为,我们还有好多时间……”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发抖。
徐舟野看着心疼,伸手轻轻地揽住沈慢的肩膀。
“但是没了。”沈慢说,“警察说,她不是一下子死掉的,是从卧室爬到了客厅……我……我……”他呼吸变得很重,像喘不过气一般,胸膛剧烈地起伏。
“我如果,早点回来多好。”沈慢说,“早点回来……”
他的姥姥,他的姥姥就不会趴在地板上绝望的死去了。
沈慢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在某一段时间里无比的憎恨自己,他将对亲人死亡的无助化作了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憎恶。
如果他早点回来,姥姥就不会那么凄惨的死去。
如果……如果……
可是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如果。
十四岁的他只能麻木地接受现实,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泪水夺眶而出,沈慢抓着相册泣不成声,他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徐舟野无法安慰沈慢。
言语在此时如此单薄,仿佛寒冬里盖在肩头的一张纸,像个可悲的笑话。
他只能用尽全力抱住了沈慢,他害怕极了,害怕自己一松手,沈慢就会消失。
陈年伤口被翻开后,才发现根本没有愈合,只是一直装作看不见了而已。
徐舟野甚至不敢去幻想,十四岁后的每一年,独身一人的沈慢,要怎么在这座充满了记忆里的房间里度过每一个新年。
他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一个人看无趣的节目,一个人躺在冷得像冰箱一样的床铺上,闭上眼,就是最亲爱的人最狰狞的模样。
无数个夜晚里,他是否会在梦境中亲临那场可怖的意外,看着她跌下床,艰难地爬行,最后在绝望里奄奄一息的死去。
徐舟野不敢问,不敢想。
沈慢哭了很久,后面人已经有些迷糊,他眼神湿润,鼻尖通红,像在森林里迷路的小动物,只要狮子扑过去,就能将他捕获。
可是到底是没舍得。
不但没舍得,还收起了利爪,笨拙地用手掌拍着他的脑袋,只想让他别那么难过。
“渴了。”某些情绪随着眼泪被冲淡,沈慢缓过来后,才意识到自己被徐舟野抱在怀里像小孩一样安慰,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哑着嗓子嘟囔,“想喝水。”
徐舟野像对待易碎的瓷器,轻手轻脚地放开他,去旁边拿了瓶水。
沈慢瞅了一眼:“想喝冰的……”
徐舟野道:“天冷,你喝冰的不舒服。”
沈慢低头,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泪。
徐舟野服了,无奈转身,去冰箱里拿了瓶冰过的水,递给沈慢:“感冒了可要说你。”
沈慢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舒服了,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饿了,吃饭吗?”
徐舟野:“吃吃吃。”我的祖宗,你就算这会儿想吃我的肉,我也会割下一块亲手喂到你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