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来也偶尔会拉这把弓,可是拉的不多。
如今沈凝和裴怀英到了谷城来,她好像“无聊想要拉弓”的冲动都变多了。
就如现在,明明可以回府去的,却要在冷风中,在这无人的云泉书院步射场上,无聊到来拉一把拉不开的弓。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那把弓,脑海之中浮现那一日,裴书辞把弓送给她时的样子。
他说那是他亲手做的,而后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伟脸庞,却偏生了一双波光潋滟的含情眼。
当他眉目飞扬地看着她的时候,她那颗素来平缓的心,竟也难以自制地砰砰跳动起来。
于是她说很喜欢。
后来他送了马,送了熏香。
她都说喜欢。
她这双手可以写诗作画,可以插花煮茶,不会拉弓射箭,也挽不了马缰,对星辰花、兵书,她也从来说不上喜欢。
能够拉弓射箭,跨马扬鞭,喜欢星辰花和兵书的是别人。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心思。
竟然还一脚踩进了那双眉眼编织出的温柔泥潭?
怎么就会踩进去?
容楚灵的眼底浮起几分雾色,神情逐渐复杂,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不可自拔。
她想起很多很多,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
那一年春光无限好,她与皇兄郊外踏青,远远传来年轻男子笑声。
她自小到大幽居深宫,出入极少。
也曾见过一些王公贵子,但大多都礼数周全,皇兄也是温文尔雅的人。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那样……称得上豪爽的笑声,便忍不住将马车车窗推出一道缝隙去看。
他骑着高头骏马,从草地上飞驰而过。
风吹起他的发,他的侧脸被阳光照的有棱有角,那面上的笑容那般的意气风发。
皇兄说他是裴侯的养子,叫做裴书辞。
她觉得他和京中其他王侯贵子是有些不一样的,这个名字也被她记住了。
好久之后,腊八时节她慕名前去七星斋喝腊八粥。
那日是与皇兄约好的。
但皇兄临时有时,派人通知要晚到一个时辰。
她百无聊赖,坐在窗前看雪,却又见着了他在七星斋门前下马。
腊八那日的裴书辞沉默寡言,脸庞紧绷,周身都笼罩着几分愁绪,和她在春日里看到的像是两个人。
他出了什么事,心情不好吗?
她这样想着,终究也是不曾正面认识过,便只是想想就算了。
后来她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没等来皇兄,反倒是等来了皇兄派人来送她回宫。
她只得离开雅座。
出七星斋的时候,却运气不好,遇到纨绔公子出言调戏。
她正要吩咐人动手教训,却不想裴书辞正好出来,两下便将那纨绔公子踹翻在地。
他挡在她身前。
因为动手而飞旋的披风一角从她手背上滑过。
他没有回头看她。
她却记住了他矫健的身姿,记住了他高大的背影。
往后还有种种……
他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就入了她的眼。
他离京的时候,她还去送过他。
当然是悄悄的。
后来他又回了京城。
京中春日宴,他立在一群王孙公子之中,简直出挑的像是鹤立鸡群。
三年磨砺,他比当初更引人瞩目了。
她落水那一瞬惊慌失措,也曾下意识地想过谁来救她。
是宫女、是侍卫、是嬷嬷还是什么人。
可当她被人从水中拖出,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到是他的那一瞬,她心底竟然冒出几分喜悦。
是他,还是挺好的。
后来他们被赐婚、成婚、到安南……
容楚灵眼睫轻轻颤动,眼底的雾气消散。
她忽然惊叹,自己竟然都记得那么清楚。
她——是不是记的太清楚,太细致了?
她记得的这些,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这大半年来她曾试探过,他根本不记得那些。
他对自己的所有印象,都开始于落水。
她当然是失落的。
她知道他的心思,也知道自己怎样才能让自己过的舒服。
可她好像并不能坚定守心,以至于走到如今。
容楚灵缓缓地抿住了唇,越抿越紧,握着那把弓的纤细素手也越抓越紧,心里有一根无形的弦慢慢地绷紧。
越来越紧。
像是她手中这把弓也被拉开了。
她心底忽然冒出一股浓烈的不甘来。
他们是夫妻了啊。
都是夫妻了。
是夫妻,总是有些常人没有的缘分。
当初她曾说要做有名无实的夫妻,是陡然知道了他的心意,下意识选择最适合两人的相处方式。
是给自己的体面,和提醒。
可这一年,他对她算是不错吧,总是可以有些奢望的吧?
她的目光落到那把弓上。
看了片刻后,她重新挽了弓,重新拉紧弦。
她用上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可是这张弓真的很紧很紧,非常紧。
她即便是用尽全部的力气,都无法将那弓完全拉开,依然……只是开到她曾经拉开的程度。
她越是不甘,越是用力,这张弓好像越拉不开,甚至还缩了回去。
而她用力过度的结果就是,原本手指勒红的位置破皮流血,触目惊心。
春桃吃惊地冲上前去拦她:“公主你别这样!快松开。”
在春桃的干预下,容楚灵的手掉落,弓弦重新弹了回去,她手上的伤口缓缓往下滴血,一滴一滴,掉落在枯黄的草地上。
“有些疼啊。”容楚灵轻轻勾唇,“拉不开的。”
她永远不可能拉开这把弓。
就像,她永远走不进裴书辞的心里,做他真正的妻子。
这半年的暧昧不明只是昙花一现。
夜尽天明,昙花会谢。
梦会醒。
如果勉强,就如同她方才拉弓一样,鲜血淋漓,却依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那就算了啊,公主何必这样为难自己?”春桃手忙脚乱,拿了帕子帮容楚灵裹住流血的手指。
“嗯。”
容楚灵淡淡出声,随手把弓丢在地上。
这时,远处传来一道男音:“受伤了?”
男人声调平缓,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关怀,不亲近,不疏远,“我这里有药箱。”
容楚灵回过头去。
不远处站着的男子三十岁出头,一身文士打扮,面相斯文。
“元先生。”容楚灵说道:“一点小伤,不妨事的,用不到药箱。”
“还是处置一下吧。”元莲生迈步上前去,“小伤不处置有可能发展成大伤,原本及时处理就能避免,拖延出问题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