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应了声“好”。
容澈并未带着沈凝在佛寺之中的任何禅院逗留,而是直接下山,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之上。
马车虽然外面看着朴素,但里面空间足够大,有一方小小的卧榻,还有长条小几,上头摆着紫砂茶具和两碟糕点。
容澈拿出随身的素色手帕折好了,又拎起桌上的紫砂小茶壶将手帕浸湿,而后倾身上前,去擦拭沈凝的脸。
“很脏吗?”
沈凝乖乖地半仰着头让容澈的手帕落在自己的脸颊上,不太好意思地说:“一路快马赶来的,都没工夫整理自己呢。”
“不脏。”
容澈淡笑着,“只是脸颊上有一点点灰尘。”
他认真地将沈凝的面庞擦拭了一遍,又抬手给沈凝整理头发。
沈凝微抬着眼眸,定定地看着他。
待到容澈将她有些松散的发髻重新理好的时候,沈凝身子往前,轻靠在容澈怀中抱紧了他,“阿澈我刚才听到你和太后说的话了。”
“我不是故意要窥听你们讲话……是我出京之后,在路上发现打斗的痕迹。”
“我怕你会受伤,有个什么好歹,所以我到了这禅院,知道你在里头时,下意识地便想听听你的声音好安心。”
“结果便听到你说那些……你说的真好。”
沈凝鼻尖蹭了蹭容澈的衣领,轻声说道:“其实我早知你心思,但今天听到你和太后平缓说起,我依然觉得十分激动振奋。”
“这样的你才是值得我一辈子喜欢的阿澈。”
容澈听她老实交代自己窥听时,面上便浮起纵容无奈的温柔笑意,后来听到她说路上看到打斗痕迹,容澈眼底又上过几分忧色。
自是猜测她有没有遇到危险,还下意识地再次打量了沈凝周身,看她完好无损,稍稍松了口气。
到最后听到沈凝说,“早知你心思”,“值得我喜欢一辈子的阿澈”,容澈略微怔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身前的沈凝,迟疑道:“早知道?你是何时——还是那做鬼魂的时候吧。”
“是啊。”沈凝低笑一声,在容澈怀中点头,“我跟你说过的,那时候我一直飘在你身边……我听到过槐伯劝你放弃我。”
“在白雪寒梅那件事情后,我更见过槐伯愤怒至极,和手下人密议要杀了我。”
那些夜深人静之时不为人知的诡计,是每个人心中最阴暗的东西。
是只有沈凝那个鬼魂才能看到的东西。
槐伯也的确动手了,但被容澈洞察,那要沈凝命的计划最终搁浅。
容澈坚持要护卫沈凝,槐伯也只能放弃。
但自白雪寒梅的事情之后,槐伯看待沈凝便如同是看待仇人,再也不期待她会回头。
那时应当……除了皇后姨母便只有容澈还在期待沈凝回头吧。
容澈又是一怔,抱紧了沈凝,“我从未想过要杀掉你,放弃你……那最后一次是逼不得已,我怕我不放你走,会伤害到你……”
当时的“沈凝”以死相逼啊,容澈更怕的竟还是她伤了自己。
沈凝心头微微发酸,抓紧了容澈腰侧衣裳,低声说道:“其实你中了白雪寒梅之后,我甚至希望你会采纳槐伯的建议,杀了我。”
容澈皱眉:“你——”
“你听我说。”沈凝不等他说话便出声把话茬抢了过来,“那时候那人用我的身子那般癫狂,你被折磨的那么痛苦,我无能为力也痛苦至极。”
“我便想,与其因为她让所有人都受折磨,不如死了干净。”
“这个念想一冒出来,便像是野火遇到了烈风,越烧越是猛烈。”
“可是你不会杀她,我看着她用我的身子发疯作怪,我想杀她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容澈听着沈凝的话,感受到了那语气之中浓浓的无助、愤恨、痛苦。
他心疼地抱紧了怀中的姑娘,温声安抚:“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沈凝轻轻应了一声,逐渐平静下来。
她低柔说道:“我还知道……你姑母荣阳公主传了信来让你借我身份暗中夺嫡,她说让你想办法控制住我,用毒还是用什么。”
“她让你脑子清醒一点,说这天下原本就该是你的。”
“一开始她写信的语气都很是严肃激进,可你不予理会,后来她的信语气便放软了不少,开始哄劝你。”
“她说我不值得你的深情。”
“她说我如果坚持不愿意和你在一起,皇后姨母最后肯定还是会随我的意,会让我嫁给容子安,到时候你什么都得不到。”
“她还说,你如果想留住我,最好的办法就是夺嫡,只要夺嫡成功,一切都是你说了算,你可以把我永远留在身边。”
容澈的身子略微僵了一僵。
当初看到荣阳公主的信,他心中的确有所动摇。
尤其是方才沈凝说的最后两条。
想想沈凝有可能嫁给别人……他要想永远留住他,就得坐上九五之位,而后一切自己说了算。
他曾将支持先帝的忠心老臣全部列作名单,还分析过联合那些老臣,如何渗透朝堂,如何博得民心和兵权。
因为先前沈凝从未提过任何关于荣阳公主的事情。
哪怕是后期说起荣阳公主身子不适,沈凝态度也很平常。
容澈便以为,沈凝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沈凝说过,那时候她虽然常常跟在自己身边,但也有的时候会飘到外面去。
所以容澈以为,他看荣阳公主信件的时候沈凝正巧是不在的,却不想沈凝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容澈沉默了片刻后,僵硬的身体又恢复原状。
他语气温柔,揽抱沈凝的那条手臂却收的更紧,“那时候我曾想过按照姑母的建议,能将你永远留在身边。”
“可是……只看她那般无情憎恨的眼神,我又犹豫却步,我感觉她和你是两个人,只是我证实不了,也解决不了。”
“所以便只能把自己关在兰台阁内,也无法放她离去……”
“去年如果你没有回来,我想我大约会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只要我活着,我便会关着她,等着机缘。”
“很庆幸,你真的回来了。”
“凝凝。”容澈低头亲了亲沈凝的额角,漆黑深邃的眼眸之中幽光起伏,“我们永远在一起。”
三年的折磨看似过去了,可却在容澈心中留下了极为深重的痕迹。
重新拥沈凝入怀的那一瞬,他心中就做好了决定。
他和沈凝在一起是所有一切的前提。
若有人非要拆散他们,那这天下安定四海升平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和太后说的所有的话都是真心的。
但前提是他和沈凝好好的。
莫要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