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锣鼓的声音停了,大堂里宾客敲碗砍筷和说话的声音就格外明显起来。信有朝路口望一眼,故作滑稽道:“我巴不得她想不起我,还幺爸也带头耍,等哈儿摔了有人负责。”
上海极难下雪,父女俩玩疯了,先还是陈卓一人对他们父女,后来发现忠承手脚太快,她们两个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有晚到的老辈子写完账走到路口去瞧热闹:“还跟大肚子两个追了耍,哈哈儿要粘倒,你两个不要动噻,你大肚子他硬是敢砸你吗,你就站近了叫他砸,你走近点抓一把往他脖子里放。”
原本忠承就束手束脚,陈卓也碍着自身缘故只是给青舒搭伴哄她开心,跑来跑去就小姑娘一人最疯,这样经人一逗,忠承被自家姑娘扔了好几捧到脖子里,再忍不住往坝子上来:“不来了不来了,不跟你们耍,个人堆雪人去,陈旭东你去,快去陪妹妹堆雪耍,快点去把你嫂嫂喊进来。”
忠旭头也不回道:“这个雪堆得起雪人,你莫等哈儿出了事负不起责。”
福全望他跺着脚走过来,笑道:“起码要落一个下午。”
“还一个下午,就恁大的雪,要不了两个小时就到脚颈窝来。”她不准陈旭东去,拍一巴掌跟着众人看热闹的信有:“还不快点,等哈儿转去要挨锤。”
“我是去不去都挨锤。”他笑着,几个大步朝外面去。
罗明先在后面道:“不进来坐着,等哈儿摔了我看你来哭!”
他因一面朝外走一面大叫:“还不进来等哈儿落大了把你两个埋里面。”
忠承抖衣裳里的雪:“谈是谈,陈卓恁大人啷个不晓得,她没跑啷个,只是站边上看,个人当妈了不要你教她自然晓得。”
刘达同他附和:“是,恁大人,只是怕冷着了,孕妇感冒跟正常人感冒又不一样,吃不得药,感冒了大人遭罪,其他轻轻滑一下摔一下,哪里恁容易。四个月过后除非你正巧摔到要害上,那以前的人上坡下坎还干活儿种庄稼欸,啷个得了啊,现在的孕妇吃个饭都恨不得送到医院来检查下哪样能吃哪样不能吃。让她去跑去耍,适当运动哈对她也好对娃儿也好,没恁娇气。”
说是把人逮回来,结果信有一出去,反而陈卓不动手的人正儿八经搓起雪来,一团一团直奔面门。青舒有样学样,直打的信有一个人抱头鼠窜,嘴里还叫:“等哈儿摔了——”
老张闻声走出去看,站在路口叫:“恁大的雪不快点进来,摔了啷个得了!”
外面的没叫进来,里面陈旭东又飞快蹿了出去,忠旭一把没抓住,恨的骂不出声来。
黎书慧在屋里摸着膝盖道:“它就是这截痛。将开始从这里起,痛两天又到这面来,现在到这里也痛,它就像里面有根啷个东西在里头搅一样,晚上真是点儿睡不着瞌睡。你说是个好大的病欸它又死不了,死又死不了,就光是痛。”
有个瘦小的老太婆道:“那是月子里头的病,我这里也是,我生我们老大的时候六月间,那年轻时阵儿哪个想到这些嘛,点儿没留意,那阵儿大人也没哪个跟我说哦。还没出月子,老公人在地里铲草喊我去给他帮忙,你想正六月好热啊,伏天里头,穿件单褂子穿个半截裤儿就去了,又帽子也没戴个,真是热哦!哦——那晚上转来就开始了,晚上一转来客膝头手倒拐就开始了,又酸又胀又痛,就这样就,年年这个客膝头手倒拐都要守着它哭,硬是痛的没得法!这个你跟哪个谈嘛。谈也不取用,你个人身上的病痛在你身上,你谈了人家还说你娇贵还说你喜欢叫唤,我们屋里以前还在,一谈就是,离死还远的很就开始抻唤,不然就是,你叫给我听我是医生是药王菩萨吗?哎呀没得想头,个人顾好个人。”
“哎呀这个话是谈不完的,就看你遇到的是人是鬼,是个会心痛你的还好,是遇到那种烂厮儿的话我跟你谈,你这辈子命苦的日子还在后头,流眼泪水的日子还在后面数不完!人家谈医生看的好病看不好命呢,病要死就死了,命你没把苦受完再累你都死不了!老古话说立秋的海椒吃不得,心冷的男人嫁不得,命硬的女人娶不得,你想是遇到龟子那种心冷的,随你啷个痛随你啷个累,就像你是个死人一样。命又硬,受不完的苦遭不完的罪就是死不了,婆婆娘死了还有男人要伺候,儿女抚大了还有孙孙要认领,女人这一辈子啊,活着也是活个空壳子,假把式。”
却又有人道:“哪个喊你不好生生活个样子啊,你个人要活个空壳子,哪里痛医院你不晓得去吗?男人不好你不晓得走吗?他心冷不顾及你你不晓得也心冷不要他吗,想死,大河没盖盖子,跳就是!你个人舍不得,又贪生怕死又挂念这样挂念那样,你不累哪个累啊,他走你就走!他不要你也不要!心狠的人不累!”
紧挨黎书慧的朱慧芬莫名其妙,望一阵,撩着裤腿小声同她道:“我也是周身痛,医生谈我这种是啷个东西病欸,反正也是死不了,它白天还不痛欸,就是晚上,晚上一躺床上就开始,像有手在你身上摸一样,就感觉那个身上啊,它一身都像好紧张一样,发硬发麻,晓得是啷个道理点啊。我说等哪天天晴有太阳唛我也走新岩寺去烧个香,看是不是他老汉在喊我。”
黎书平从姐姐前面凑近她道:“你那是不是心脏哪里有问题哦?是不是像心肌缺血心脏里头的问题。”
她笑道:“我心多好欸,我心没得问题,我不现其他,它就是晚上睡着了才像这样。一晚上肯做梦,一晚上都是梦,我其他又不像李国珍那样欸,她唛还说瘫了起不来,我没得问题欸,我白天都好得很,就是晚上要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