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老张发现封进的堂客梅英也在这里开了家店,做炒菜的,生意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店面不大,里面七八来张桌子,十回去八回是有人的,但是人不多,一桌,或者两三桌。
老张于是给忠旭打个电话,让她干脆也回来这里弄个门面试试,他觉得陈启明的手艺在这里应该是开得下去的,毕竟开恁多年店,经验在,不得吃亏。
“一天到晚吃饱了没得事就谈这些话,天天想着把我弄转去,我转去整啷个嘛,他生意再好三江有好多人嘛上海有好多人嘛,他那里生意再好能有我这里好?我这里刚刚开始熟悉了又喊转去我没得事做?”
老张献的宝没被看上,有些丧气:“这里离屋里近噻,达儿谈他也想在这里打个店来做呢,你转来看看要不得嘛。我是谈你手艺好才喊你转来呢,赵盈这里马上读大学的话,你要转来不嘛?”
“我转来整啷个嘛又不是我考,她个人要好好考是她的事,我又没谈考得好不给她读,我也没谈考不好她想复读我不给她读,随她考,随她好大个本事。”
老张道:“考是考得上欸,那前面我走学校去她们老师都谈她乖呢,考应该是考得好的,只是看她个人想读哪种。你没得事跟她谈哈问哈噻,学校有好屁,你妈妈这段时间身体好了有时候还煮点鸡蛋喊我给她送到学校去呢。读书先生也辛苦,这学期瘦得多,吃每个礼拜转来也是这样吃,吃了不啷个长。她们老师谈她可以,谈考得好呢,晓得最后考啷个样啊,不心慌嘛,要明年噻,明年还有一年的嘛,等她慢慢懂事着来嘛。”
“不晓得要啷个才叫懂事!打电话也不接,平时跟我也没得句话谈,还是过年跟我谈两句话。前面给她买两件衣裳兑转去呢也不谈收没收到衣裳合不合适,点儿不晓得关心人,在外面恁辛苦的话从来没得句关心话。陈启明这段时间腰杆痛早上要很躺一阵才爬得起来,天天灶台前面站着,她是,动不动就给她买东西转去的话从来没得句感谢话,像没得这个人一样。
上个礼拜陈启明过生我发个信息说喊她给他打个电话都不,光是没得钱晓得张口要,谈要五百从来没拿过四百,不晓得还有啷个不满意!硬是是我屋里的人都要冷血一点,随你啷个教都教不亲热!”
老张因这通电话,此后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再打电话,深怕再听她说这些她那边不好,或者嫌这边屋里不好的话。
辗转一个夏天都像兔子一样打洞搬家,到了秋天,又还是回到家门口边上的菜市来,还是这里近方便,越来越老,懒得走远地方了。
这个夏天黎书慧的身体维持的不错,药一直吃着,上半年也有在床上躺一两天的情况,不过撑一撑不去医院,过一两天还能再慢慢磨下床来。老张心头对她这个情况早就疲了,又有心情开玩笑道:“还有得活,命贱皮厚,还有得活,看你这情况我死了你都不得死。”
黎书慧恨恨道:“我这样你安逸死!”
人人见到黎书慧都说她不行了,但这话一年一年拖到现在,竟然又是好几年过去,至于老张,恐怕还要活到一百岁。
因心头惦记菩萨的关照,农历九月的时候老张又回新岩寺去筹钱办观音会。
从前的新岩寺会首们现在还有老张和杨秀安两个人尚活蹦乱跳,唐泽明和田景文一个前年得病死了,一个腿毛病走不出门。老张在通知人们筹办观音会前来瞧他,见他坐在坝子门口的躺椅上,身上盖层薄薄的毯子,他家的大狗一直从屋后追他到坝子来,竟然不见他回头来望。屋门关着,屋檐下吊两件早上洗的花棉绸褂子和裤子。老张自己在屋檐下端根板凳挨着他坐下,唤一阵狗却不见狗过来,只有同他一起看坝子咬你?”
半晌才见他转过脑袋来,茫然的望一阵老张,眼珠子一转,粗声粗气道:“哪阵儿转来的?吃饭没有嘛?”
老张满面征尘:“这阵儿几点嘛,你问我吃中饭唛宵夜嘛?”
“老太婆没煮饭,转来不提前谈,不提前谈转来没得饭吃。”他又将脑袋转过去,继续往坝子车道,马路,对面的房屋,更远的山。他念着:“我都没得饭吃得,你转来不提前谈。”
“我要提前谈啷个,我提前跟你谈了你起来煮饭给我吃吗?恁热的天还盖个毯子,你恁冷?”老张将他腿上的毯子掀一些起来,他怀里竟然还有个暖手袋,灰扑扑脏兮兮的:“蛇变的,恁怕冷。”
毯子打到了裤子,两根裤管空荡荡的晃,他将毯子揭起来看,两条腿都只剩一副骨头架子,可分明上半身看来体态丰腴,脸上的肉也光滑圆润。他将毯子搭下来:“你这点肉是长给外人看的。”
“怕冷,怕冷得很,我今年最怕冷。”他自己伸手把毯子细细盖好:“你妈妈跟我整好几个这种热水袋都没得用,今年最冷,吃了好多药都没得用,假打药,吃了不见效果。”
“要啷个效果啊,保你吊这条命就好得很,还管你活得好不好吗?娃儿两个在哪里嘛?还在外面没转来吗?一年转来看你几回啊?”
他没听到,眼睛不时在他衣裳裤子鞋子上望,有些不大满意的样子,嘴里嗯嗯的直哼气。
那狗在边上转来转去咬一阵,最后趴在田景文脚边同主人一样靠河对岸飞快驶过的车消磨时间。老张因此站起来去屋里看,推门进去,空荡荡的堂客门口摆张四方桌,里面有个单门冰箱。小门进去的厨房后面有母鸡打鸣的声音传来,堂屋左右两边一间灰屋一间房圈屋,都黑嗡嗡的,分明连个鬼影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