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坝子拆房子的事情还没过完席寿就死了,肖长发来鼓动他跟一群对拆迁赔款不满的人一起去市里信访办。他先前一个人去没占到好处是因为人单力薄,拿潘天发的话说叫寡不敌众,这回他们人多力量大,随便怎么着都不至于空手而回。人活一世不争馒头争口气啊!钱多钱少是小事,不能到死还憋一口恶气!
王祥开怜悯他:“他那种人,讲亲情是假话,谈啷个兄弟不兄弟都是假的。兄弟只管个人吃饱,不管你有没得稀饭喝,你狠得下心你就是大哥,心软你就是叫花子,硬气的人才吃硬气的饭,其他一哈都是假话。”
所以席寿一到信访办门口就把那口气吐了出来,从此再没有睁开眼睛。
“现在这些地方是啷个地方?恁多双眼睛望着啊!你就是平白无故在那摔一跟斗没爬起来还有人造谣你是有啷个冤情去那儿伸冤叫里面的人打死了抬出来的呢!何况他这个本身就是奔那儿去的,以前还去过好几回的!任何事情不出人命就都是小事,一旦出人命。”
“一旦出人命啷个,一旦出人命也有人出来顶着,还怕找不到愿意顶罪的吗?”潘天发翘着腿道,他说的又是他年轻那时的经验之谈,背了一辈子的刺荆。
华儿道:“啷个叫出来顶罪呢?那你讲真正有错的话哪个没得错嘛?哪个又绝对清清白白嘛?实际错又是啷个嘛?丁点儿大的错。”
潘天发打断他:“就是这丁点儿大的错酿成的大祸!是起因也是结果!莫看丁点儿大的错,越滚越大!老师讲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起先没注意,后面出了事你不是只有拉壮丁来顶罪?”
“潘爷你太老封建了,你还是八百年前那几样老古套,现在很多东西早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好些事你即使晓得你也不能做,你也不能说,眼睛啊!眼睛在那里啊!现在不是就是我石岩镇上那几双眼睛啊,现在是到处都是眼睛啊,你晓得不哇?随地随地就给你曝光,你看看现在的电视都报道的啷个,越高眼睛越多,你越不敢动!”
老张摇摇头:“看你这回在石岩升上去了,看你又是怎样嘛,看你这个官都当得如何。”
“我能如何,好小个凼凼的官嘛,还有恁多双眼睛盯着,啧——”
三个人在潘达店里扯一下午,老张回来这样跟黎书慧说起,不料她早从哪儿听来,知道的比他还多:
“那也是他该在那时候死,谈生病拖恁几年都没拖死欸一到那门口去就死了,那不是该死是啷个。个人背时,他是不听那些人蛊惑的话他得怄恁大气?个人该着!娃儿孙孙儿恁有出息,生活哪样不好嘛,要去争那口气,争赢了没有嘛?还不是没争赢,坏人活得万万年,他死了,席元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人家睡着都要笑醒!”
“你又在哪里听到的这些事?”老张问黎书慧,她真是,眼睛看不见,脚也走不了路,偏偏外面有点儿啷个信信儿她晓得得很:“一天没得事光坐楼下跟那些老太婆摆不完,有的没有的都拿出来摆,背后编排人,谈那些整啷个。”
黎书慧这时在阳台上洗衣裳,开春暖和,难得她精神也好,把冷天穿了的衣裳鞋子收出来洗洗晒晒。她是极爱惜衣物的人,一件褂子从年轻时穿到现在:“我哪里去话多啊,天天关在屋里像关的牲口一样我跟人家说啷个,谈老实话就是编排人家?我做啷个又编排人家嘛?我这个人从来不背后讲哪个啷个,你以为就只有你出门才晓得,你不谙我没出门我都晓得哈。以前一味谈华儿好呢,看这回他在石岩又是啷个样嘛。”
老张心知讲不过她,背着手出门去,这两天生意不好,他想把摊子挪到别的地方去。位置还在寻摸,开年老街那边全拆了重建,据说那栋荒废了的老医院大楼要改盖公交枢纽站,竟然还有说市里在规划要修一条直达到三江来的轻轨,不知猴年马月能成真。
先前忠旭开饭店那个地方大楼已经盖起来了,还是两栋大楼相连,二十几层,使用率高不高,但安保很严格,去上面的电梯统统刷卡。
老张没有去过上面,地下却时常闲晃,地下一层超市和卖场,出来就是以前的铁道大转盘,还有个地下二层是停车场,也不是完全不见光,停车场出口对面就是三江最大的菜场。这个奇特而立体的城市好像没有地下,无论底下几层,直着走出去,外面总是光,马路,车流,和更深的地下。
这栋楼的三楼四楼全是吃的,小吃炒菜火锅可烧烤,潘天发经常领着老张一起去闲晃,两个人也不消费什么,冷时躲躲风,热时蹭蹭空调,里面好多这样的老头老太太。
“还是人多,三江这个小地方人还是不少,不然一下开恁多家馆子哪个来吃啊,密密麻麻恁多家吃得过来啊?家家生意都红火得很,你看这些排队的,要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吃才吃得完。”
潘天发每每这样感叹,老张总是回他:“你有钱呢你慢慢在外面吃吧,一天一家挨着来,等把这周围团转吃完又过年了,来年又换一家。你看那些生意不好的,今朝还开着,明朝就关了。”
奇怪的是,有的店永远在排队,有的店永远在装修,有的店上个月跟这个月不是一个名头,有的店连尾巴也来不及收,里面已经人去楼空。
潘天发和老张统一认为这是风水的问题,你看像那种开在犄角旮旯的,那种哪个去啊,里面桌子也没得一张。像这边生意好的几家,门面大,里面音乐响,热闹,自然人多。
潘达也想在这里搞一家店试试,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门面,而且里面已经好几家火锅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