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宏考完试了,还在大老远潘天发就闻声站到坝子来迎接他,眼瞧他像捡到了大西瓜的孙猴子一样手舞足蹈的跳下小路绕过苞谷杆子一下蹦到土坎中间的小石包上,又飞快单脚连续跨过几个小石包,从一个土坎跳下另一个土坎,手撑石头一下跳到后面的小竹林来。隐约听到他嘴里叽叽咕咕的唱歌,近到房子后面还忽然高冷稳重的昂首挺胸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上坝子。右手将圆珠笔炫的飞快,嘴紧紧的抿着,瞟一眼潘天发,并不准备搭理,径直往屋里去。
“恭喜你哟!”潘天发气笑不已,背着手追他进来:“啷个样嘛?解放了噻?考得啷个样嘛?”
“又不是我改卷子,我晓得啷个样啊!”他站在电视屋门口老远将纸笔文具等扔到沙发上,晃一圈,窜进自己屋看一眼,又转回堂屋来,像找什么东西,又像无头苍蝇。
潘天发就跟着他转:“嘿你个人做的卷子唛心头大概还是有个数噻,考的好还是不好。”
“我还有花呢我还有树!他又不找我去改卷,他找我去我就有数了。”他又转到灶房去,揭开盖着锅盖的锅,蒸格架子上一碗米饭一碗花菜一碗腊肉。啧一声皱着眉头哐一声盖回去,风风火火往外头跑。
“嘿!不吃吗?专门说你辛苦了给你留的呢。”潘天发追出来喊他:“又跑哪里去嘛?这两个月你要耍安逸了,一点作业没有……你婆婆在底下你二婆婆屋里的,饭不吃了吗?”
“不吃了。”三两步从坝子边跳到石板路上来,瞬间又放飞了顽皮本相。嘴里哼着双截棍,面部表情激动到扭曲,在王家猪圈房后面跃过阻挡小鸭子乱跑的竹篾,险些踉跄绊倒摔个狗啃屎,直起上半身时看到了端着鸭饲料的王黑娃,瞬间恢复从容不迫的淡定模样。王家的狗在羊圈旁边叫,他捡来一根棍子呼呼的挥:“认不着你大爷!天天看到还咬咬咬!咬个牙刷你咬!”
黑娃笑了笑:“放假了哟,安逸噻?”
“你不比我安逸吗?”他瞥了一眼,慢慢下石板路朝李家那边走:“你天天耍的比我还安逸还说我安逸,不要在这里洗刷我哟。”
黑娃勾着一边嘴角,手里抓些饲料懒懒散散丢给小鸭子:“我哪里有你安逸呢,我们还要读一个礼拜的书,还没考试,你们都放假了,还没有暑假作业,白白耍两个月。”
潘宏哼一声,要嘲讽他在学校的光荣事迹,又懒得废话,快步往
黑娃拿饲料喂小鸭子,直接将盆往地上一放,任它们迅速将盆围成一个圈吃的嘎嘎叫唤,自己蹲边上安静的看,一旦发现哪个不规矩霸道推搡立即拎回原位,哪个弱小在圈外徘徊吃不到赶紧拨开几只将他放到盆子中间来:“慢慢吃不要抢,大的要让小的,吃完了我这里还有哟。”
黎祥琴在地坝抽包谷灰,喊他:“快点来帮我把板凳撑住。”
“马上。”又严肃的盯着小鸭子:“规矩点哈。”
可鸭子太多盆子太小,他将扭身一走,没了管制的鸭群又乱作一团,架子大的嘎嘎叫着屁股挪几下就甩开了一群小鸭崽,被甩到外面的小东西只好嘎嘎的叫着,围着大家伙们的屁股左边转一圈,右边转一圈,仰脖子嘎嘎叫几声,继续到处寻找见缝插针的机会。
张家的灶房门开着,屋里传来许多妇女的说笑声,大狗在石包上看见他,激动的朝他摆尾巴,猛的从石包跃下飞奔而来,围着他哈哈哈哈的张着大嘴直晃脑袋,他也亲密的摸一摸他的脑袋,嫌弃它落下来滴在地上的口水,卡住脖子将它上半身拖起来一起从石包蹦,他的表情已经收敛起来,一副淡定散漫的大孩子模样。
卢定芳和朱慧芬牟明亮周清芳一起坐屋檐下摆龙门阵,黎书慧在环堂屋门口挑黄豆屎,手杆的口子结了一个厚厚的血痂子,脸色仍然不佳,还像三魂七魄没全部归位一样。站门口吃零嘴的赵盈最先看到他,欢喜的跑过来递麻花给他吃。
周清芳望见,笑道:“你们真是要亲热些,刚刚我这里恁哄你喊分来我吃点你都不愿意,那里一转来赶紧给他递过去。”
卢定芳探头来看,望着他走进来:“娃儿跟娃儿噻,是要亲热点哟,娃儿爱娃儿的嘛。”
牟明亮同周清芳道:“你还晓得来找我们这些老婆婆耍欸,啷个不跟你那蛮孙儿耍呢?娃儿有娃儿的耍法,你跟他摆龙门阵,他摆得成啷个。”
又问潘宏:“考完了噻?考得好不?考得到好多分呢?”
他像被抽掉了发条,有气无力坐在卢定芳边上的板凳来:“刚刚考完,我晓得考得到好多分呢。”
卢定芳笑:“除了读书,其他样样是状元,你喊他早上起来读会儿书背个书的话,像瞌睡虫爬到他眼睛里头去了一样,一说喊他耍呀——潘宁那里的电脑,不要人教,他去耍了两天,搞的快得很,转来就喊他爸爸给他买电脑。”
又牵着潘宏的耳朵道:“看你考的如何嘛,看你那点分数够不够买那台电脑,看你的目标实现没有。”
他半瘫在卢定芳身上逗赵盈,不作答。
牟明亮鼓励他:“好好考,好好读,争取像忠承那样,像信好那样,想买啷个就买啷个,喊你妈老汉好好挣钱,争取把书读穿。”
卢定芳唱着反调逗他:“读不读书有啷个关系呢,要耍才安逸,主要有吃有喝就行,能讨到老婆就行,嘴巴会说些,眼睛会来事儿些,你大伯啷个教你的嘛,要张嘴欸,不要光一口一个张口耙欸。”
牟明亮换了只腿翘,又顺着她的话摆起来:“讨到老婆又啷个,讨回来了还是要爬起来跑,晓得她是为啷个啊。”
“是啊,一说走就走了,先头还点儿都没看出来,晓得她啷个是这种人呢。”朱慧芬赶紧附和:“说是衣裳都没要,样都没拿,就这样空手半夜爬起来跑了,在这里待恁久硬是,说走就走了,李贵待你不好唛又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