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梁辰接到电话,已经是黄昏时候了,听着我发电报似的问候他全家,也是满脸的无奈。
“擦,千算万算没算到你小子是这样的人,见色忘义啊你,美瑾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跑的比牲口还快。”我站在树杈子上望着远方,气急败坏的骂道。
“这不你说的嘛,害怕我后悔,我也害怕我后悔,所以就走了嘛。”梁辰解释道。
“那你他喵的也不看看车上有没有人?”我红着脸,怒吼着发泄着不满,像是个发了疯的大猩猩。
“不好意思哈,走半道上才发现没带上你,这会儿都上高速了,回去那不就是浪费钱嘛。再说了,我去跟美瑾见面,你瞎搅和个什么劲儿,这样吧,我给你发两千块钱,就当是你的精神损失费吧,就这样哈,挂了!”
“喂?喂!这小子来真的啊,擦……嘿嘿,还不错,啥事没干,倒赚两千,哎?我擦,把我微信拉黑了?你丫的,你个臭小子,有种你就别回来!”我还没来得及高兴,手机上的感叹号就已经冒了出来,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
一盏灯如果一直亮着,你可能不会注意到它,但是它一闪一闪的,你很快就会注意到它。
幸福往往就是这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每天睡觉,吃饭上班,你不会觉得自己幸福。但当有一天你遭遇了一场大病,失业,辍学或是丧亲,然后等到事情过去,你会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珍惜眼前的一切。你觉得太感谢老天,觉得老天太善待自己,觉得自己太幸福了,这就叫“人在福中不知福”。
爱情这玩意儿,也是一样。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时间慢慢冲淡一切,感情渐渐趋于平淡,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直到厌了,分了,才发觉,过去的才是真正的一往情深。
从前车马慢,有情人的书信兴许会让人错过一辈子;现在信号快,却一步步的把我们隔离在屏幕之外,慢慢的不再注重见面,不再注重问候,不再注重来自屏幕之外的关怀和情感上的表达。
就这样,慢慢的,我们都走散了。
从康定到长沙,全程1500多公里,梁辰不眠不休的在高速上跑了十八个小时,跑到美瑾楼下时,已经是半夜,来到美瑾家楼下,梁辰掏出手机默默的发出一条短信:“我到了,在你楼下,我们能谈谈吗?”
不多时,楼上灯光亮起,透过窗帘隐约能看到有个纤瘦背影映在白色窗帘之上,背影时而摩挲脸颊,时而抬手看着手里的手机,虽说她不说话,但梁辰知道,那个背影,在哭。
梁辰焦急地看着亮着灯的窗户,几次想喊,可话到嘴边都欲言又止。
长沙的雪下的突兀,就像是梁辰的爱情,来得晚,去的却很快。雪花翻飞,梁辰依旧望着那个窗户,雪花从他的脸颊划过,混合着泪水缓缓落下,不咸不淡,但是仍然难以掩盖不了自己心中的苦涩。
大雪下了一夜,梁辰守在楼下,守了一夜。
冬天,长沙的夜冷的可怕,天蒙蒙亮,一群人走出小区,漠然的看了一眼眼前这个“雪人”,转头又匆匆离去。
美瑾老爸叫张若明,是个公园里的的功夫大师,大家都叫他老张。他没别的爱好,时常没事就出去练练太极。这不,刚下楼就看见楼道下熟悉又陌生的脸,先是一愣,脸上笑容顿时僵住,转身飞也似的跑上了楼。
“老陈啊,老陈!坏了,坏了”张若明喘着粗气跑到老伴儿身旁,丝毫没注意到对面的白眼。
“怎么了这是,天天慌里慌张的,火烧房梁了?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老伴儿陈素云放下手里的锅铲,无奈的看向老张。
“不是,不是,你……你先等我喝……喝口水”
“什么事啊,让你急成这样?哎呀,慢点喝,天天的……”陈素云递上水杯,看着老张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水,满脸的疑惑。
“咳咳咳,先别说我了,一会儿说不定你比我还紧张。那个,那个,咱们女婿来了,在楼下蹲着呢,都冻成雪人了。”
“女婿?哪个女婿?”陈素云紧皱眉头,伸手接过老伴儿手里的茶杯,更疑惑了。
“你糊涂啊,你有几个女儿?就……就是上次美瑾说过的那个小子,你还见过照片来着,你忘了?”
“哎呦我滴妈呀,梁辰啊,他咋来了,这样哈,你先,你先下楼拖住他,等会儿我,我打扮打扮,你瞅瞅,来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真是的。愣着干嘛,赶紧去接我女婿!”老张还没缓过神来,老伴儿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催促他快点去。
“不是,现在去吗?不问问美瑾?你这个当妈的天天大大咧咧的都没注意过,我可发现了,咱闺女自打回来心情好像就不怎么好,一直把自己锁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不是他俩吵架分手了?”老张揉着后脑勺,弱弱的看向老伴儿。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走,问问。”
老两口蹑手蹑脚的走到美瑾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扭动门把手走了进去。
此时的美瑾正站在窗前愣神,刚一转头,老两口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哎呀,爸,妈,你们进来怎么不敲门啊!”美瑾站在窗边惊慌失措,像是偷了东西的贼,下意识的把头扭到一边。
“老伴儿,咱们敲门了吗?”
“敲了,门上还有你敲出的俩洞呢,看来又要换门了”
老两口双手一摊,撇着嘴看向美瑾,一脸笑意的看向美瑾。
美瑾避开老两口犀利的目光,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老张见缝插针,还没等美瑾缓过神来,就接过了话茬,语重心长的说道:“美瑾啊,想见就见见吧,人估计都在楼下等了一宿了,别等见不到了,再后悔就迟了”
美瑾犹豫一刹,转头走向床边,掀起被子,钻进了被窝,搁着被子,老两口清晰的听到女儿小声的抽泣声,无奈的低下了头。
骄阳似火,冰雪逐渐消融。梁辰坐在走廊的台阶上,实在扛不住睡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梦里,美瑾穿着白色婚纱,眼里泪花闪烁,笑着一步步的向他走来,梁辰激动的看着他的新娘,在他眼中,美瑾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胸口一样,咚咚作响,已经分不清心跳和脚步。就要走到梁辰身边的一刹那,美瑾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周围所有人惊声尖叫,又一哄而散。
梁辰惊醒,老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身练功服,贴了个假胡子,正轻抚胡须,笑意盈盈的盯着他,给梁辰吓得睡意全无。
老张:“喂,小伙子,等人吗?”
梁辰:“嗯”。
老张:“我掐指一算,猜你等的是个女孩子,应该是属马的,今年估摸着也二十四了吧”。
梁辰:“嗯?你怎么知道?”
老张:“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很多东西是科学无法解释的,你相信玄学吗?”
梁辰愣神,片刻后反应过来,一脸警惕的看着老张。
梁辰:“什么玄学,我看你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赶巧了。想骗我,您老人家还要再练练!”
老张:“你把她八字给我,我能帮你算出来她家庭背景和社会履历,放心,不收钱”。
梁辰眉头微皱,思考片刻后犹犹豫豫的写出美瑾的生辰八字。
老张假模假式的看着地上的几个数字,打心眼儿里醋意大发,小声嘟囔:“好小子,我闺女生日记得比我还清楚”。
梁辰看向老张:“大爷,你说什么呢?我没听清。”
老张:“奥奥,没什么,我说啊,这姑娘八字属火,命里带土。八字属火说明此人做事雷厉风行,为人善良老实,有为人师表之姿。再根据卦象判断,这女孩儿应该是姓张。命里带土说明这姑娘长期在外,不是出差就是旅行,估摸着要么是个导游,要么就是个有钱人家女子。”
梁辰:“我靠,算的还真对,遇见高人了,高人,请算算我跟她的姻缘,出多少钱我都愿意。”
话音未落,只见梁辰直挺挺的跪在水泥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
老张见状被吓得不轻,轻咳两声缓解尴尬,转头看四下无人又急忙把梁辰扶起。
老张:“你小子,还真不拘小节哈,这样吧,我们换个酒馆,边喝边聊……”
“美瑾啊,别看了,人已经走了”。
“哎呀妈,你们能不能别操心我的事儿了,真是的,这样我的压力真的很大!”美瑾扭过头去,眼神闪躲。
“虽说我关注的不多,但我觉得,这小伙子不错,能赶来那么远见你,足见他是真心的。唉,是我这当妈的当的不称职,没有照顾好你。你也不必自责,我和你爸不需要照顾,估摸着时间也不多了,你想干什么就去吧,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老陈一边说,眼眶里的泪水开始不断的打转,她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眼泪落下。
美瑾一把搂住母亲,惨白的脸颊上滑落两行浊泪,深切的喊了声妈。
“唉,孩子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我们这些做老人的,也不能拦着不是”。老陈紧紧的搂住美瑾,眼神飘向窗外,不敢再看向女儿。
美瑾嚎啕大哭,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歇斯底里的喊着:“妈,我放不下啊!”
美瑾把头深深的埋进母亲的怀抱,此刻的美瑾心情复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放不下窗外的“雪人”,还是放不下父母。
一个是自己爱的,另一个是爱自己的,到底该如何抉择。
夜已深,美瑾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的惨白的白纸,忍不住的小声哭泣。
那不只是一张体检报告,还是死神亲自书写的邀请函。
美瑾病了,病的很重。
那天在医院偷听到医生和母亲的聊天,那句话依旧像晴天霹雳一样在她的耳畔回响,“这个病,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她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从学校走出的翩翩少女,本该是教书育人的老师,直到收到这张惨白的白纸,也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她没想到这一次又一次的病情诊断书居然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窗外又下起了雪,美瑾的思绪也随着晶莹的雪花飘向了那辆火车。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从定州前往广州的t139号列车车即将进站,请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准备进站。”
火车站的车载广播响起,美瑾一袭白裙,拖着自己疲惫的身体、拉着皮箱走向了站台
坐在对面的是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子,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一身黑衣干干净净,高耸的鼻梁上挂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旁是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依稀可以分辨出,这应该是个英俊潇洒的男大学生。
美瑾双手摊在桌子上,歪着头趴在桌子上看向窗外,此刻的她神游天外,心事重重。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整个车厢落针可闻,有人从睡梦中惊醒,连忙摸了摸手机,看了一眼又匆匆睡下。铃声还在响,美瑾也下意识摸向手机,见不是自己手机,又缓缓趴在桌子上,只见对面男孩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滑动两下,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男孩不说话,电话那头却异常聒噪。
一个声音颤抖的男人说道:“辰儿,回来吧,四叔养你,只要你回来,四叔马上就跟你婶子离婚!我说到做到!咱也不去什么狗屁富豪家里当干儿子,只要你回来,好吗?”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响起一个女人声音:“回来什么回来,又多一个饭碗”。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女人一声惨叫,“哎呦!好你个梁老四,长能耐了是吧?你敢动手打我!你是不想过了是吧!啊!别忘了这个家谁做主!”
男人怒吼道:“他娘的,那么些年了,我受你的气还少吗?今天就打你了,怎么了?你个疯批婆娘,今天就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接电话的男孩儿不说话,眼泪顺着白皙的皮肤流向嘴角,不知是苦还是酸。
许久,男孩平静下来,说道:“我回不去了,我发誓,以后都……不回去了,你们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