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一放学,冬荣和大外甥,便像两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冬荣妈后边。大外甥手里还拿着那个平时用作称药用的小秤。这个小秤本来是用来抓药用的。在困难时期,倒成了冬荣妈手里的好帮手。因为粮食和副食品,只能按户口本上的人头份儿才能买过来。所以做饭的时候也不能多做。冬荣妈用这个小秤一个人一个人的口粮,都分别称出来,再倒到锅里。因为觉得肚子饿,不够吃,冬荣总觉得每次妈妈在小秤称量的时候动了手脚。会不会每次都像那奸商似的,把秤压得低低的,不够分量。所以后来每次妈妈在称重的时候,冬荣都要在旁边看着。冬荣妈也不急,也不恼,就让闺女看着,还打趣的说道:你看你看,这秤我也认得准,没给你少盛吧。冬荣本来就眼睛近视,这次更要凑的近近的看个仔细,但是也没有看出什么蹊跷。
但今日不同往日,今天妈说了饭管够。冬荣本来就是个急性子,看着妈妈走过来走过去,就是不忙着开小橱柜称米做饭,心里就着急。大外甥干脆用秤杆敲起秤盘铛铛铛铛的,做饭啦,做饭啦,不停的喊着。冬荣妈就像是成心逗这两个馋鬼一样,慢悠悠的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小橱柜。这小橱柜的钥匙,现在冬荣妈是天天随身携带,谁都摸不去。其实冬荣妈心里有谱着呢,她是要等儿子回来吃上第一口热乎饭,谁都没有他大儿子能吃饱更重要。其实平时冬荣也经常可以无意间看到妈妈偷偷塞给哥哥一个鸡蛋,或者一块点心之类的。冬荣看到了不会说什么,因为妈妈一直重男轻女向着哥哥,这是从小不争的事实。但是大外甥有时看见了,就气不过会嚷嚷几句。但是他叫唤他的。冬荣妈只当是听不见。就像是拳头打在了空气上,没了回音。多叫会,多饿得快。大外甥也就不再言言了。
晚上冬荣妈蒸了一大锅的米饭,还添了几个好菜。她用原先留的肥肉,熬成了油渣儿,那味道真是香的窜鼻子。又找出原先存好的辣椒,切成细细的丝儿,打了个鸡蛋花在里边,做成了辣椒炒鸡蛋。现在哥哥也不嫌妈妈做的饭难吃了,和冬荣和大外甥一起开始抢着吃饭了。一家人正吃得高兴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拍院门。
是谁在这饭点的时候来串门了,真是不懂事儿。自从开始了自然灾害,北京人就不讲了串亲戚了,北京人好面儿,原来走亲访友的,谁家的八仙桌上,都要放上几块点心。来了人,吃不吃的另说,但是面儿给足了,沏上酽酽的茶,放上点心水果。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还哪有这些东西可以摆谱。况且这赶着饭点儿来的人,说白了,就是来蹭饭的,可是每家的粮食都是定量的,谁有富裕的粮食给你吃呢?
想到这些,都不用冬荣妈招呼,小坠头,赶忙把米饭抱到里屋去,而冬荣,赶紧把菜端进了厨房。小秃子也没闲着,赶紧用袄袖子擦自己的嘴巴子,好让人看不出来刚吃过带油的。但是来人是王家老五的儿子,冬荣妈的心一下就软了。之所以叫自然灾害,就是因为地里的收成不好。但是收成不好,公粮却不能少交,农村的日子过得更苦。王家老五的儿子,这是真的揭不开锅了,所以才想到了这一出。他往那儿一站,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是作为乳母的冬荣妈早已经猜出了几分。在王四先生夫妇眼里,这孩子是自己和全家人的恩人。知恩图报一直是一种美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没等王家老五的儿子开口,冬荣妈盛了一碗满满的米饭又和上刚刚吃剩的菜汤递到他的手里。然后示意让他坐下慢慢吃。也许是这米饭太诱惑人了,但也许王家老五的儿子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了,自始至终,只有呼噜呼噜的吃饭声,他一句话都没说。临走,冬荣妈还给他称了半斤小米儿,让他带回去给孩子媳妇吃。王家老五的儿子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人,说不出什么大恩不言谢之类的漂亮话。他站在那儿,把这袋小米儿紧紧的揣在胸前,眼里噙着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