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坠头的厂子离家不算远,王四先生给他整了一辆自行车,只一天功夫他就学会了骑车,每天背个小挎包,骑车上下班,中午他在厂子食堂吃,而晚上要回家吃,所以晚上王四先生夫妇、小坠头、冬荣、小秃子五个人都要在家吃饭。
冬荣妈的厨艺一直差强人意,王四先生的父亲为这拿板凳跩过她的脑袋,王四先生为此跟她吵过架,小儿子为此掀过桌,也就冬荣还算老实点,本着好吃就多吃一口,不好吃就少吃一口的原则,凑合着填饱肚子而已。小坠头年少的时候就十分挑食,现在更是如此,在他看来老妈做的饭菜,简直就像猪食一样难以下咽,一坐到饭桌子上,他就开始紧锁眉头,米饭一粒一粒往嘴里送,仿佛多送一粒就会噎着卡着一样。每次他吃完饭,桌上地上都会掉好多好多的米粒儿,碗里也会剩下不少,冬荣妈只要一说他,他就会反过来说老妈做饭,做的太难吃,要是这样,自己也能像外甥一样狼吞虎咽的。冬荣妈也并非是因为没读过书,口才不好,说不过儿子,但是她溺爱儿子,不想让儿子不高兴,所以每每这样冬荣妈都会把碗里的剩菜剩饭吃掉,把掉在桌子上的米粒儿也一粒一粒的捡起来放在嘴里,然后看着地上的食物心疼:这是造孽呀,这么好的食物,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以后有你们挨饿的时候,真那时候,你们就知道粮食的金贵了。
真是一语成谶。冬荣妈的嘴,就跟开过光似的灵验。没过多久,三年自然灾害开始了。粮食和副食品,都是按人头份儿才能够买到。每个人给核定的数量极少。大家都开始挨饿了。老百姓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和副食品,每个人嘴里只有一个字:饿,每个人脑袋里只想着一件事:吃。
这年的冬天,干冷干冷的,冬荣只穿了一件空心膛的棉袄,肚子里又没食儿,便越发的觉得寒冷。坐在教室里,老师也饿的讲课都无精打采的。都快变成念经了,同桌的肚子一直都在咕噜咕噜的叫,本来冬荣刚喝了水,还算占了个水饱,现在听着全班这此起彼伏的肠鸣声,很快就又觉得饿了。大部分同学都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上课盼着下课,上学便等着放学。好容易挨到中午放学,冬荣双手交叉,护住棉袄的前襟,这样以免灌入更多的冷风,一路小跑着回到家。都快变成师念经了,同桌的肚子一直都在咕噜咕噜的叫,本来东荣刚喝了水,还算占了个水饱,冬荣妈靠着被活垛闭目养神,据说,这样可以减少消耗,饿的会慢些,你看那乌龟动作极慢,新陈代谢就下去了,所以活得也长久。冬荣很熟练的,从炉台上拿起一个烤得半焦的馒头,就着半缸子的凉白开,风卷残云一般。似乎还没有品到什么滋味儿就没了,这要搁在以前,冬荣一顿饭是吃不了一个馒头的。因为冬荣好吃零食,什么红薯干啊,山楂条啊,崩豆啊,种种种种,菜里的油水也大些。所以不觉得那么饿,打个比方来说,好比你早上吃的是油条,油脂含量高,到了中午也没有那么觉得饥肠辘辘,但是如果要是吃两碗稀饭,没有什么油水,那么两泡尿下去,没一个钟头你就自己觉得饿得眼睛发花了。六零年的时候就是这样,因为没有什么副食品,粮食又给的不足,人们的肚子早已经清空了,所以存不住东西,要是真是放开了管够,那么冬荣一个人能吃下三四个馒头。不一会儿,冬荣的大外甥也回来了,他尽量放慢咀嚼的速度。想多多享受美食带来的快感,但是学过生理学的人都知道,进食可以刺激身体发出信号,而这信号一发出,那就更饥饿难耐了。他实在忍不住了,便把馒头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吃完之后他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像极了猪八戒吞服人参果。他转过头来,看着冬荣妈委屈吧啦的说:姥姥,我还饿。
冬荣妈眼皮都懒得抬,说道:每个人都是定量给的,每个人都一样,就你老喊饿,我又不是变戏法的,哪儿给你再变一个去。
听了这话,小秃子觉得更委屈了:您和老姨儿都是女的,女的比男的本来吃的就少,你们都觉得不够吃,我不就更不够了。又找不到什么别的东西可以充饥的。主食主食不够,零嘴零嘴儿没有,不就更觉得饿了。
冬荣听了外甥的话,仔细琢磨着,这话说的也很有道理,粮食和副食品都匮乏,人们的肚子都素了,对主餐的要求反而更强烈了,况且大外甥正是青春发育期,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能喝的时候,不是有句话说吗?叫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让他也早晚各喝一碗清水粥,中午一个烤馒头,像他这个年纪,化食丹正旺盛,可不就永远是饥肠辘辘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