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昭整夜未睡,一直在整理脑中的思绪。
那番对话之后,她又尝试了几次在脑中呼唤原主,可每次都是无人应答。
好似真的像她所说的一般,她的灵魂即将消散,这具身体很快就要落到谢玉昭的掌控之中了。
可是对谢玉昭来说,她对这具身体其实并没有什么渴望。
她想要的不过是回到曾经的世界而已。
所以才会这么努力地去跟随剧本,去完成它设下的一个又一个任务。
即使希望渺茫,但她总是心怀一丝期待。
她拍拍自己的脸,连着往脸上丢了几个凝神静气的诀,好叫自己精神些。得益于修士强大的肉体,哪怕她一夜未睡仍旧神采奕奕。
这修士体质真的很恐怖…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简直是资本家们的第一选择。
不用吃饭,不用睡觉,活的还长。
她一边在脑海里吐槽着一边起身推开屋门,前往少寂的屋子。
——不管明天怎么样,至少得先把己方的战斗员装备更新一下。
万一秘境中有打斗环节,人家拿着流光溢彩的宝剑雄赳赳气昂昂,少寂只能委委屈屈握着柄灵力凝结的剑。
太可怜了。
简直是想一想都觉得过分的程度…
她拒绝和剥削劳动人民的资本家划等号,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善待自己人。
昆仑山艳阳终日不落,四季如春,因而在凡人的口中又被称为春山。
推开偏向凡人贵族制式的木门,温暖明媚的阳光争先恐后洒进屋内,晨起的清新气息缓缓流淌,洞府内栽种着形态各异的鲜艳灵植,其上萦绕着淡淡的灵气,一片繁荣之景,叫人心情舒畅,胸腹内郁结的闷气也随之散去。
不愧是灵气充沛的昆仑山,这里的景色与祭山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穿过布置典雅的花丛,谢玉昭忍不住在心中感叹着,住在这里的人肯定没什么烦恼,每天一起床就能看到这样的景色,只会觉得这是美好一天的开始。
她与少寂的居所隔着不远,百余步便到了。踏入他的庭院之时,谢玉昭有些惊讶地发现少年早已穿戴整齐,正坐在杨柳低垂的古树下,静静等待着她的到来。
“等很久了?”她用手背拂开轻柔扫过来的枝条:“怎么没去找我?”
“没有。”少寂站起身,散落肩膀的树叶簌簌落下,他淡声道:“怕打扰到你修炼。”
习惯了他的刻薄,冷不丁听到一句关心的谢玉昭莫名有些感动。
这小狼崽子还是有点良心的。
还没等她细细品味这来之不易的良心,便听少寂继续补充道:“如果你走火入魔了,我的剑就没着落了。”
谢玉昭的笑凝固在嘴角,又耷拉下来。
心中的感动化作泡沫,她转过身向外走去,没好气道:“赶紧走。”
真是猪油蒙了心,明明还是一样的刻薄不可爱!
少寂的眼里掠过一瞬笑意,起身跟上。
天色还早,其余四人还在冥想之中,再加上今日本来也只是为少寂寻把剑,用不了多长时间,谢玉昭便未惊醒四人,带着少寂单独出门了。
这里距离武器铺还有一段距离,二人也不着急,并未御剑,而是慢慢步行。
为了两人之间气氛不是那么尴尬,谢玉昭随口问道:“道友最近的记忆没有恢复的征兆吗?”
少寂一顿,险些以为是自己哪里暴露了,不动声色地道:“怎么了?”
“没什么。”谢玉昭折下一根柳枝,在手里甩着玩:“我朋友他们近来都依稀想起了些曾经的记忆,我就来问问你,看看你是什么情况。”
少寂心中一松,正要随意糊弄过去,便听她继续道:“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也在秘境中看到了些什么吧?毕竟你现在的性格跟我刚见到你时实在是差的有点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少寂被迫回想起失忆时的种种举动,脸色一黑:“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绝对不会承认失忆时他的行为和本人有关。
简直太丢脸了。
绝对是人生污点!
“什么样?”听出他语气中略带着的恼羞成怒,谢玉昭轻笑了声:“你自己没感觉到吗?说真的,差距蛮大的。”
少寂抿着唇,没有回答。
看出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谢玉昭也不在意,话题一转:“我的朋友们恢复的记忆虽然不多,但都想起了自己的出身,你呢?你有想起自己的身世吗?”
少寂睨了她一眼,语气冷淡:“没有。”
休想套他的话。
“那真遗憾。”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这个城镇最大的武器街。
由于背靠昆仑,因而周围城镇武器行业生意最好的便是跟剑有关的买卖。
此刻放眼望去,一条街上有八成都是卖剑和铸剑的,各个生意火爆,店铺门口围绕的多是穿着月白色道袍的昆仑弟子,少有各路散修。
在各大道的散修中,修剑道的是最少的。
因为一个字,穷。
如果评一个“修真界哪个道最费钱”的榜单,第一毫无疑问是剑道。
除了在哪都发光的金子,剑修们多数都是靠着无数资源堆起来的。若是相同水平下的两个人比剑,胜负的决定性因素就是二人各自持有利剑的品级高低。
谢玉昭只望了一眼就感觉到头晕目眩,对那人来人往的街道萌生退意。她解下腰间的乾坤袋抛入少寂的手中,扶着额头很不讲义气的撤退了:“这人太多了,我把钱给你你自己去买吧。”
“”少寂拿着手中鼓鼓囊囊的乾坤袋,神色复杂地瞥她一眼:“你就这么放心,让我一个人去?”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
修士的身体不畏冷热,但是看到前方人满为患的街道和耳边喧嚣热闹的叫卖声、砸铁声,她的额角还是一抽一抽的疼:“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能走丢了不成?”
“我不是说这个。”少寂有些无奈,他掂了掂乾坤袋的份量,很是疑惑不解:“你难道不怕我不帮你办事就直接拿着你的钱跑了?”
她不会真是哪家脑子不好的大小姐吧?
隔着禁制少寂都能感受到这袋子中装的全部都是上品灵石,完美无缺,一颗中品都没有。这样小小一袋子放在外面可是无价之宝,大多修士都会用它辅助修炼,像谢玉昭这般直接拿出来当钱花的简直闻所未闻。
别说买把剑了,如果她想,能连带着将整个铺子一同买下来。
怪不得先前他提的那么多离谱的要求她都来者不拒,原来是真的
很有钱。
“那你图什么?就一锤子买卖,干完不干了?”谢玉昭奇怪地看着他,变戏法般从袖囊中又掏出来四五个和先前那个一般鼓囊的乾坤袋:“何况就那点钱,你就算真跑了我也没损失多少。”
本来想借着为数不多的善心想要告诫她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的少寂:
打扰了。
“我信你,你做不出来这种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谢玉昭胡乱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实在是忍受不了这么拥挤的环境,背对着他匆匆挥挥手便钻进了一旁的茶馆里:“快去吧,我在这等你。”
少寂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摩挲着乾坤袋,眸光晦暗。
谢玉昭有句话说错了,他是真的有过拿钱就跑的想法。
他真能够做出来这种事。
但是那句“我信你”却让他胸腔一闷,双足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迈不开逃离此处的步伐。
于世间苟且偷生、摸爬滚打多年,少寂以为自己早就没有了良心这种东西。
他能面不改色地接受所有人的背叛,也能对他人的冷眼和恶意也无动于衷。
但他唯独不知道,如何对待他人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善意。
-
远离了熙攘的人群,谢玉昭终于觉得自己能够活过来了。
她点了一壶茶水的一碟瓜子,美滋滋地嗑着瓜子听书,顺带等少寂回来。
“又说那陆采芳,原本也是位少年成名的人物,父亲是那位收伏祭山的大允剑君,母亲修为也臻化神,何等前途无量!竟走上与魔域勾结的道路,实在叫人又恨又叹!”
“修士本该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可他如何?!为了一己之欲,竟然罔顾祭山周围的黎民百姓,将祭山拱手于魔域,只为飞升!如何配为大允剑君之子?”
讲的是陆衷他爹陆采芳的光荣事迹。
俗话说黑红也算红,这题材在修真界的说书茶馆已算是老生常谈了,谢玉昭默不作声地听着。
底下的观众有些不买帐,高声吆喝着:“陆采芳那厮的故事我们都听腻了,换点新鲜的说来!”
“就是,大好的日子提他做什么,真是晦气!”
“也就是此处没有小寂山的修士,否则怕是要一剑斩来,掀了你这吃饭的家伙事儿!说书的,你怕是不怕?”
众人一阵哄笑,那说书人却浑然不以为意。
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待满堂人的笑声渐渐歇下才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扇子:“陆采芳那魔头的故事诸位固然是听得腻了,可他与魔域现任和前任两位魔尊的纠葛各位听过吗?”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连谢玉昭也挑了挑眉。
陆采芳与前任魔尊有什么纠葛是正常的,毕竟他是与前任魔尊做的交易。
但是和后来上任的女魔尊又有什么关系?
陆采芳于几十年前拿到魔修功法后便销声匿迹,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就是在二十年前渡劫飞升失败被天雷劈成了灰,他的生命轨迹似乎和女魔尊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和她同样想法的人大有人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先前出声的一人便再次大声问道:“说书的,你可别唬我们,陆采芳和前魔尊也就罢了,你可不能仗着女魔尊现下不知所踪就胡乱造她的谣!”
“就是,若是传到了魔域的耳朵里,女魔尊养的那条疯狗不得生生给你咬死!”
说书人摇摇头:“信与不信都在诸位,不过也得待我说完才能评判不是?”
“好,那我今日便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谢玉昭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开始吃瓜。
说书人再度喝了口茶,在堂下人不断的催促中放下茶杯,“唰”地打开折扇:“众人都知道陆采芳现在有一遗腹子仍逃亡在外吧?”
“这是自然!但那是小寂山该操心的事,与魔尊何干?”
说书人笑了,掷地有声道:“那孩子的娘亲,正是魔域下落不明的女魔尊!”
场面霎时安静,片刻后,震撼、质疑各种声音混杂一起,人潮波动更盛先前。
几乎要掀开这小小茶馆的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