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去偷东西?”
晚风习习,扬起少年颊侧碎发。
他似乎是刚沐浴完,平时总是高高竖起的马尾随意低束在脑后,清瘦面庞带了几丝氤氲水汽,比平时总是冷淡的样子添了些平易近人,此刻眼眸中虽含了几分散漫的笑意,嗓音却清冽。
谢玉昭被他直白的发问一噎,无力狡辩道:“这怎么能叫偷?”
少寂懒洋洋笑了声,他抱着肩斜倚在门框上,反问道:“潜入人家的山门,将人家的秘宝带走,这不叫偷叫什么?”
“”谢玉昭哑口无言,在此事上她本就不占理,颇有些气急败坏道:“你少管,你帮不帮?”
“你那些朋友们呢?”少寂懒散地站直了身子,语气带了些漫不经意:“不去找他们,来找我?”
这句话带了点莫名其妙的意味。
“你是关键人物,非你不可。”
眼见他的态度有所松动,谢玉昭开始睁眼瞎说:“没有你我的计划就实现不了,你的重要性无人能替。”
毕竟是求人办事,姿态一定要摆低一点。
求人先夸人,不管他喜欢含蓄的夸赞还是热烈的崇拜,总之无脑捧是绝对不会出错的万金油套路。
少寂一顿,狐疑地看着她。
这女人又疯了?
“少寂道友才华横溢、光芒四射,胸怀大略、才高八斗,温文尔雅,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意气风发,救死扶伤,宝刀未老,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咳,总之就是让人惊叹不已,我一直深深崇拜着你。”
谢玉昭面不改色地一顿捧杀:“作为吾辈修士的标杆,少寂道友必定心怀苍生,有着一颗匡扶正义的心,总之,你这样善良的人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朋友陷入困难之中吧?绝对不会见死不救吧?”
少寂:
你到底要不要听听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现在立马跑去昆仑告密才算是匡扶正义吧?
“好不好?”谢玉昭神色真挚而又诚恳,还在持之以恒地洗脑:“我需要你,没有你不行的。”
少寂神色莫测地盯着她半晌。
怎么是这个反应,这都拿不下你?
难道他喜欢的是润物细无声的夸赞?刚才夸的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了?
她纠结的表情落在少寂的眼里则是另一种含义。
少女满脸忐忑,很是不安,十分怕被他拒绝的样子。
这个样子落在他的眼里很是碍眼。
她不应该出现这种表情的。
最重要的是,她说,她需要他。
只这一句话便将他所有拒绝嘲讽的话都堵在嗓子眼。
少寂淡声问道:“什么时候去?”
“后天。”意识到他成功被自己说服,谢玉昭都眼角眉梢都带了些笑意,语气轻快:“届时我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如愿以偿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神采飞扬,少寂不动声色移开视线:“事不宜迟,为何不明天去?”
“明天要给你买剑呀。”谢玉昭下意识答道:“我们可是要去天下第一剑修宗门偷东西,你没有剑像话吗?而且我答应过你的,给你买剑和元素石。”
少寂突然发现,她其实很有让人说不出话的天赋。
他知道他提的要求有多离谱,也知道很过分。
即便谢玉昭统通应下,他也从未想过这人居然真的会记在心里。
她为他寻剑,他为她做事,看起来是很公平的交易,但是在他过去年岁,“公平”二字却从未出现。
那些人应承他的东西转瞬便能抛在脑后,他起初还会傻傻地期待自己能够得到的东西。
后来他发现他得到的只有两个字。
戏耍。
但是谢玉昭的眼睛明亮而又干净,像一汪清澈湖水,在她的眼中能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
与他记忆中那一双双充满了轻蔑与恶意的眼睛截然不同。
少寂已经不知道应该用单纯形容她更好,还是用天真更好了。
心中那些肮脏而又阴暗的猜测在她面前,只让人感觉到狼狈。
他垂下眼含糊地应了一声,仓促说了句“我要休息了”就要关门,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姿态。
谢玉昭对他的一系列反应茫然不已,不知道自己又哪句话戳到这小祖宗的神经了。
她没阻拦,只趁着门合上前飞快地说了句:“那明天我来喊你,到时候我们去买点板栗糕再去买剑,我看你挺喜欢吃的。”
少寂阖门的动作一顿。
木门关上之前,隔着狭小的缝隙,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自己小心吧。”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那扇薄薄的木门便关上了。
什么意思?
我的身体有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难道
她几乎是瞬间便想起了少寂说要教她隐匿妖族特征,他的灵力甫一探入便消散了,脸色也很难看的那日。
难不成那时他并非是重伤未愈强行凝聚灵力而导致的力竭,而是被她体内的什么东西给反噬的?
可是她为何从未感知过?
想到这里,她不禁脊背发凉。
在她的身体里难不成寄居着什么怪物?
那岂不是说她的命一直都握在别人的手里?!
“蠢货。”
心底突兀地冒出一道淡漠的女声,谢玉昭悚然一惊,竭力压制住心中的恐慌才未喊出声。
她飞速确认四周无人,顾不上再去找少寂细细询问,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克制着惊惧在心中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那女声不带任何的情感,落在谢玉昭的耳朵里却尽显无尽讥讽:“就算是死过一次,你连你自己都能忘记吗?”
她冷淡的声音在谢玉昭的心里掀开了滔天骇浪。
她愕然出声:“什么意思?你说,你是我?”
难道,她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跟其它角色不同,她的元神没有消散,而是一直藏在这具身体里面?
这要多么强大的神识才能做到?
可是这具身体不过金丹巅峰,一个小小的金丹期修士怎么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元神?
“你是我,但我不是你。”那女声的嗓音淡淡,谢玉昭却莫名听出来了些许烦躁:“就算我死一百次,也不会变得像你这样愚蠢。”
谢玉昭:
你怎么突然人身攻击!
短短几句交谈,她的心情已经从方才的震悚中些许平复。
这女声虽然刻薄,但是看起来并没什么恶意。
话里话外完全是在打哑谜,她不愿意明说,谢玉昭却不介意主动开口询问:“你一直在我的身体里?为何我从未感觉到你的存在?”
她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但是那女声说的内容太过天方夜谭,如果没办法得知真相,她一定会难受到想死。
女声轻呵一声,纠正道:“不是我在你的身体里,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我的,懂吗?”
谢玉昭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实锤了,原主本主。
怪不得她一直没办法像其他人那般直接看到原主的记忆,那是因为原主根本就没有死。
她没吭声,那女声似乎也没想要她的回答,冷嗤一声,继续道:“但是很快就是你的了,我不过是一缕残魂,什么都干不了。”
“等等——什么叫很快就是我的了,那你呢?”
“我很快就会消散在这世界上了。”女声又恢复到了起初的淡漠,语气毫无起伏:“此番我不过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才能清醒过来跟你说几句话,你大可放心。”
谢玉昭怔然无言,脑中的困惑太多,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那女声没理会她,淡淡道:“但我大发善心提醒你一句,不用想着怎么把文姜镜的境灵带出昆仑了,那东西本来就是我的,触碰到它的那一刻就会被你吸收,它对你很重要,你一定要拿到。”
谢玉昭:
她有些艰难道:“那岂不是说,我拿到它的下一秒就会被昆仑发现?”
“也不是吧。”女声含糊道:“看宋堇和他那个小师弟的反应速度,一炷香之内应该是发现不了,多了的话我也不敢保证。”
谢玉昭一愣:“宋堇?是谁?”
“啊,忘记你没记忆了。”那女声一顿,颇为嫌弃道:“他是昆仑的掌门,剑名观山。”
这段对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谢玉昭踌躇片刻,终于问出了她最好奇的问题:“你说云棘剑君带回来的秘宝本来就属于你,那你曾经和云棘剑君认识吗?你不对,我又是谁?我叫什么名字?”
那女声沉默了。
半晌,谢玉昭听到她的声音响起,但这次不再是不含任何感情的平淡声音,而是带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她有自己的名字,她叫文姜,不是什么云棘剑君。至于你后面的问题就算我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用,等你找齐了我留下的七块记忆碎片,所有你好奇的问题都会有答案。”
谢玉昭:“所以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太敷衍了。”
只是这次的问题却没有人再回答她了。
那神秘的女声淡淡散去,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谢玉昭在脑海里接连呼唤她几次都没有得到回应之后,明白她应当是重新陷入沉睡中了,也就歇了心思。
原本就乱成浆糊的现状因为她的突然出现使得事态更加复杂,那些还未来得及搞明白的问题如今不仅没有得到答案,甚至又出现了另一堆让她无比困扰的疑惑。
现在已知的是那道女声是这具身体的原主,并且对她没有什么恶意,对于她抢占了自己身体的这点也并无任何不悦,态度平静的反倒让人奇怪。
谢玉昭设想了一下,如果她的身体让人夺了去,只怕她都要恨的咬牙切齿了,时时刻刻都盼着重新将躯体夺回来才好,又怎么会是现在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好心留下了七块记忆碎片、出言指点自己?
从她的话语中还透露了一个信息。
原主和云棘剑君的关系非常好,绝非普通交情。
众所周知,剑修出门在外时,普遍以剑为号,少数亲近之人相交才会告知姓名。
即便是云棘剑君当年这样有名的人物,也极少有人知道她的原名是文姜。
但是这具身体的原主知道,不仅知道,甚至与她相交颇深,云棘剑君还将原主送给她的秘宝带回了昆仑山。
谢玉昭一怔,一个从未注意过的细节突兀地暴露在她的眼前。
年龄。
据记载,魔域现任魔尊在位只有几十年,不足百年,那作为前任魔尊道侣的文云棘剑君至少也是几十年前的风云人物了,可原主不仅与她熟识,甚至还知道昆仑掌门观山剑君的名讳。
也就是说,原身并不是她所想的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
与她一同穿越而来的四人各个都是名满天下的少年天才,岁数最大的伏流火今年二十九岁,岁数最小的阿宓今年不过十七,再加上修仙界人人驻颜有术,除非相互修为差出一个大境界,否则一般看不出一个修士的真实年龄的,看到身边的人普遍都是这个年纪,谢玉昭理所应当地把自己的原身当成与他们同时代的人看待。
她从来没有深入探究过这具肉体,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六个剧本角色有四个都是少年天才——不,再加上少寂,五个都是少年模样,她根本就没往原身跟他们压根不是一个时代的这方面想过。
如果真是这般,更棘手的问题还在后面。
既然原身与云棘剑君交好且知晓观山剑君的名讳,那是不是说明,昆仑掌门对她这张脸也会有印象?
谢玉昭犹豫起来。
这是一场风险和收益不成比例的赌博。
可她不得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