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飞鸿愣愣地抬起头,将红珠紧紧握在手中:“各位,听我一言。”
恍惚间,红锡在他脸上看出了不属于他的成熟,这自小养尊处优的小将军,仿佛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苍飞鸿就恢复到了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骄傲道:“此珠名叫「步窃」”
“这东西是一种令人发指的毒物,此物在江湖邪派比较熟知,正派可没有人练过,因为它实在歹毒。”
他回忆着书中的介绍,下一刻突地一跺脚。
“对,我想起来了!它这东西,毒就毒在不论死人、活人,放于身上只需十日,就能完成盗窃他人功力!”
“到这时,只要取走珠子,将它炼化,再运转其中的功力到自己身上,就可以了!”
仅仅这一小段话,就足够红锡消化了。
红锡瞥了一眼苍飞鸿,诧异的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属实吗?”
苍飞鸿骄傲极了,他哼了一声道:“切,当然属实!七年前,风长忧一人屠灭涂鸠一大邪派之时,搜刮出大量的「步窃」,这才让此物闻遍江湖啊!”
“她当年这么一干,销毁了好多「步窃」,大家知道了有这一歹毒的物品,也都谨慎起来了,那会儿江湖上就鲜有被盗窃功法的事情出现了。”
苍飞鸿攥着红珠,趾高气昂道:“而且,我绝对不会认错这东西,当时看关于风长忧「江湖奇忧传」这本书时,灭涂鸠邪派的那章我看的可认真了,那上面可是有画图的啊…”
“不过,这玩意在七年前因为风长忧得一举消灭,数量大大减少,七年来大家都不知道这玩意怎么练了,本不该再存在,这怎么又闻世了呢…”他眯了眯眼,摸着下巴道。
红锡思索片刻:“风长忧…「步窃」…”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他抬起头:“七年前确实有一邪派被灭,江湖还就此出现了一个扬名立万的大组织…叫什么来着。”
苍飞鸿眼睛一亮,立刻接上:“哎哎哎,我知道!叫除悲华!”
红锡点点头:“对,就是除悲华。”
“这个事件确实闻名远扬,连我们都知道了。‘除悲华’当时在涂鸠派搜罗出很多危于世人的东西,然后将其通通销毁,当时为非作歹的人倒是少了很多。”
“此事喧哗影响之大,甚至传到了天子耳朵里。”
红锡微眯了眯眼:“不过我近年来听到的版本,灭了涂鸠派的,是现任走悲衙的主衙官,崔柳啊…”
“停!!”苍飞鸿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扣了扣耳朵:“你说什么,谁灭的?”
“呃…崔柳?”
苍飞鸿这下是彻底不满了:“什么啊!胡扯胡扯胡扯,你从哪儿听来的版本?还崔柳灭的?”
“谁传的谣言,失心疯了吧,”他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瞬间炸毛:“当年明明是风长忧一人向涂鸠邪派发下战书,就在那个因缘青树下!”
红锡看着他这副模样,迟疑道:“呃…是那个翼州青凝山旁的因缘青树?代表黎明正义的希望之树?”
“对啊,当今顺平帝亲自去翼州,祈愿晋炎一国,顺安昌盛的那个树!”
“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苍飞鸿摆摆手:“哎呀这个你不要管,反正就是那里,风长忧迎战涂鸠派,而风长忧也就是在那里,一人杀穿‘涂鸠派’百人!”
“然后她带着除悲华的人,直入邪教老巢。涂鸠,第一邪派、被她、一人、灭门!”
最后几个字,苍飞鸿咬重了字音。
“还崔柳杀的?笑话,天大的笑话!”苍飞鸿冷笑一声。
“当初的除悲华未屠‘涂鸠’之前,名声并不大,人数也就只有风长忧和她的结义五个人,而这几个天才,凭靠自己一战成名!”
“崔柳要是能杀穿灭门武林号称第一的邪教,那可就稀奇了,”他嗤笑道:“这天下第一也早该易主了!”
苍飞鸿越说越来气:“哪个鳖孙传的谣言啊?让老子知道,老子砍了他,趁着风长忧隐居就胡扯了是吧。”
一室寂静。
红锡听完也只是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他,最终也没有多言:“风长忧,确实很厉害。”
这个,江湖乃至天下也没有一人能够为此质疑。
良久没说话的风无疾轻咳一声,开口道:“苍公子啊,至少你现在还是走悲衙的,这么骂主衙官…”
“毕竟现在已经七年之久了,风长忧七年未练功,崔柳也确实有了些长进,谁都不一定能说没人超的过她。”
风无疾摩挲着扳指:“甚至,谁知道,风长忧现在到底能不能担得起这天下第一呢?”
苍飞鸿沉默半晌,否认道:“不。”
“我确实是走悲衙的,但我说的是实话,这天下第一,不论是再过十年二十年,都会是风长忧,也只能是她。”
苍飞鸿垂下眸,良久,才轻声道:“你们都没有见过她,而我见过,她…太厉害了。”
他抬起眸子,眼中闪过一抹坚定:“天下,无人能与神媲美。”
苍飞鸿至今都记得。
也永远都不会忘记。
七年前,风长忧与涂鸠派的一场血战,他曾遥望过,也靠近过神。
青松落色,天由黎明转为残阳落幕,雨由淅淅沥沥转为倾盆暴雨。
那棵象征着希望的参天大树,庞然壮观,虬枝疯长,好像将天都遮蔽的阴暗无光。
风长忧站在树下,手持弃忧剑,长身鹤立。她一身白衣上印仙狐,狂风将长发吹的飘扬,露出那双冷漠的眼,惊心动魄。
而此刻,她的面前,站着被涂鸠派抓来通报的孩童,孩童脸上还带着泪痕,瓢泼大雨甚至将他的全身打湿,水珠顺着发丝滴落。
风长忧淡淡开口:“不敢来,那便告诉他们。”
“天色将暗之前,出现在因缘青树下。”
“否则,我将亲自杀上涂鸠山派。”
“其中若有投者,就亲自跪拜。”
孩童揉了揉眼,迷茫地问:“跪拜谁…?”
少女持剑,同深沉的雨色融入,声音却是那样清晰。
“我。”
天色彻底落幕的那一刻,是血腥的开场。
涂鸠邪派赴约赶往青树之下,派主甚至在开战之前,狂傲地对风长忧开口:“你们除悲华,便只有你一人?”
她抬起眼,墨发垂落耳边:“对付你们,我一人足矣。”
「轰——」!!
雷声震耳欲聋,像是开战的信号。参天青树之下,一时间厮杀乱争…刀影锋芒…死尸惨景,杀声鼎沸。
她在百刃之中,如游龙清影,身影之快,只能看得到一袭白衣穿梭,将雨珠换为利剑,将弃忧握于掌心。
弃一念,破万忧,七步一剑斩敌首。
故,弃忧。
……
混沌,一片雾气。
不,更准确的来说是在血流之中。
少女执剑,剑刃上的鲜血滴落在雨坑之内,染红了清澈的水。
她缓缓从尸山血海中踏出,白衣染作鲜红,衣摆上的仙鹤眼底的一抹血色,象征着这场战的惊世骇俗。
她走向藏在青树后早已吓呆的孩童,低头看着他,那双淬冰的眸,在此刻也有了温度。
“害怕么。”
“我…我…”孩童语无伦次地仰头看着她,眼巴巴地问出一句:“你…是神仙吗?”
少女笑了笑,她五官本就精致,上挑的眼尾总带着一丝清冷的神色,给人一种神秘疏离的感觉。
她姿态傲人:“你为什么觉得我是神仙?”
“因为…因为…你太美了,太好看了,”孩童绞尽脑汁的想着:“你还很厉害,我看到了,你一个人将他们这群坏蛋都杀掉了!”
“哦,所以你就觉得我是神?”
“嗯…还有,还有……”
看着傻呆在原地的孩童,她想了想又问道:“怎么被抓过来的?”
“我…我和我父亲一起来这边办事,我偷跑到青凝山那头时,就…就被抓过来了…”
“哦…苍家小独苗,真惨。”
孩童额发早被雨珠打湿,此刻瞪大了眸,呆呆地抬头瞅着她:“唉?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我?”
风长忧背靠着树,笑道:“不告诉你,猜去吧。”
孩童目光灼灼,他不再害怕了,看向她的眼里带着好奇:“!神仙怎么也取笑我啊?”
“因为神仙也是凡胎肉体,也有七情六欲啊,”她随口胡编道。
孩童低下头,像是在努力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最后又重新抬起头:“苍家人不欠别人恩情!神仙姐姐,你叫什么?等我以后报答你!”
少女被他这副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她随手帮他调整了一下抹额:“傻小子,你都说我是神仙了,怎么会想找的到我?神仙可是能变容的,你到时候都认不出我。”
“啊…那怎么办,我还欠神仙姐姐一个恩情,爹从小教导我,不能欠别人的。”
看着他失落的样子,风长忧不再调侃他:“那这样,你我定个暗号,未来你觉得像我的人,就问我‘神仙也有七情六欲吗?’我就知道是你了。”
“到时,我若回答:‘神仙也是凡胎肉体,’那你便知道是我了,可否?”
“好,一言为定!”孩童欢呼一声,笑的眯起了眼:“姐姐,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到时候给你好多好多东西!”
“行了,下次自己小心点,神仙要走咯。”
月光之下,雾深朦胧。孩童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雨滴落个不停,他突然就想起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她狂妄张扬,那双不染任何情绪的眼,那飘飞的白色衣诀。
“跪拜谁?”
“我。”
少女随口一句约定,孩童记了七年,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她。
回忆如浪潮般汹涌,击退了苍飞鸿。
那段记忆太重要了,像张纯白的纸,他不允许任何人将其扭曲染黑。
苍飞鸿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干脆对着红锡道:“我先出去一趟,有些难受。”
红锡点点头:“…嗯,你出去之后去主厅,刘婆子会接待你,小罗,你也跟着他去吧。”
小罗得到命令,点了点头,跟着苍飞鸿走了出去。
红锡第一次见苍飞鸿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表情这样严肃。
回过神来时,他发现风无疾看着苍飞鸿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