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疾给了李长弃一个眼神,示意他安静下来。
李长弃摩挲着指尖,最终还是耐住了性子坐了下来。
只不过,这次李长弃出手,一把将桌上的荔枝酒夺了过来。
他试探性晃了晃——酒已经所剩不多了。
李长弃差一点又忍不住要发作,想起风无疾的话后,他还是忍了下来,心中一边默念不跟智障小儿置气,一边给风无疾倒了一杯。
正正好好还剩一杯的量,倒完酒壶就空了。
“我特地酿的,尝一尝,你喜欢的荔枝味,没有刺激,里面加了些殷商给的草药,喝了对身体有益。”
“…咳咳咳!”苍飞鸿动作猛地一顿,他吃着吃着突然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噎死自己。
他尴尬的看了一眼酒杯——导致酒壶空空如也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抱歉啊,那个…我,呃…风堂主不是喜欢喝酒吗?我明天去买点赔偿给您?…”苍飞鸿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默了下去,小心的观察着风无疾的表情。
苍飞鸿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了。
他心中知道自己确实是失礼了,本意是想给李长弃点教训,但是他真的没有想过喝掉风无疾的药酒啊……
“抱歉抱歉…”苍飞鸿在心里给了自己两巴掌。苍家小公子给人家治身体的东西全喝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苍小少爷是客人,你随意。”
不过,幸好的是风无疾并没有怪罪他。
转头,她向殷商道:“殷商,今日用膳后,还须你再费心一番,麻烦了。”
殷商摇了摇头,放下医书,温温润润地笑道:“无妨,给风堂主救治,倒是殷商的荣幸。”
说罢,他看了眼埋头苦干的苍飞鸿。
苍飞鸿抹了把嘴,自觉的站起身,假意说要出去遛一遛弯,给了几人聊天的空隙。
他走后,三人的聊天不再避讳起来。
殷商从袖口中拿出一瓶琉璃装置的药瓷瓶,放于桌上。
“我最近针对你的毒深入翻了翻药籍,加上李公子特意去翼州寻的一位白术花,引进半夏等味草,熬制了这药。”
“这副药对你的毒发有较好的抑制。”
“配上李公子的「白旧水」内功心法,应当是能缓解一下毒素的蔓延,其余的…恕我无能,暂时没有更好的方法。”
殷商将药瓶推向风无疾的方向。
风无疾顺势拿起药瓶握在掌心,打开闻了闻。
啧,又是苦味,她心中无奈,但没说什么,只是点头收下。
“倒是劳烦你的苦心了,弃美人。”她看向李长弃,笑着道:“没想到那几日没见到你,竟然是跑去翼州了。”
李长弃将视线移开,有些不自然道:“白术这味草药,这会儿正好又正当夏季,寻找起来…挺简单的。”
“那可不是。”殷商笑的温和,眼眸清冽透彻,戳破了他的谎言:“白术这味草药,呈伞状,只存于夏季和秋季,生长的地方又需要极为偏僻干燥,寻它可不容易。”
“李公子可是费了很多力气才能找到。”
风无疾挑了挑眉,打趣道:“嚯,李公子,这么好啊,要不要给你涨涨工资?”
“…贫嘴,你先好好吃饭吧。”
待二人说完,殷商继续开口道:“李公子练的‘白旧水’功法虽然稀有,但还是比不上那鼎鼎有名的‘百新火’,不过,在其他功法中也算得上是排第一。”
“若搭配草药,也只能缓解一些毒素,延续几月的寿命,而现在…”
殷商摇了摇头:“风堂主的寿命…已经不足七月了。”
“怎么会?!”李长弃猛地攥紧掌心,不敢置信。
他向殷商看去,想要辨识这句话的真假。
——但,得到的事实终归是令他不愿相信的。
良久,他才似找回自己的声音。
李长弃嗓音发涩:“‘百新火’这功法,必须要练就功底达到五年之人,才可以…救她吗?”
“确实没错。”殷商点了点头。
“百新火是一种很奇怪的功法,它一面至‘阴’,一面搭配强悍的内力才可以至‘阳’,还有一面,则是‘无’。”
“‘无’这面,是阴阳相叠,二者融济相合,为少道,威力巨大,若能开悟学到‘无’,要人性命不过一念之间,而且,救济他人方面,连垂死之人都可医活。”
“但这三法皆会的,只有那个天下第一风长忧,只不过,她于七年前已经陨落,不然,如果她还活着,说不定能求她救风堂主一命。”
殷商继续道:“此功法六年前曾出世过一次,是风长忧死后,走悲衙衙主崔柳曾放出来的,试问天下人谁能学会,千百名武林高手前往一试,都抱有侥幸心理。”
风无疾问道:“然后呢?”
他摇了摇头,回答道:“所有前去之人均失败了。至此,崔柳彻底封锁了功法的消息,没让半点泄露出去,就算有内幕之人知道也不敢随便乱传。”
“而且,当年前去之人,其中还有不少人因此反噬死亡,它太过难练,一不小心则会反噬,还需要适合它的内力功法。”
“能驾驭它的人,除了风长忧,天下或许真的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殷商道:“且不说,崔柳拥有的还是百新火中,最低等的阴面。”
风无疾挑了挑眉:“阴面就如此强悍恐怖要人性命,那这阳面更难了吧…”
“差不多。”殷商思索了一会,犹豫的开口道:“现在若论天下还有会百新火的人,只有那个…”
风无疾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接话道:“曾经的‘审罪刀’,除悲华组织里与风长忧结义的老四。”
“百不朽。”
风无疾道:“当年风长忧传百新火与她结义的几人,传闻只有百不朽适合此功法,而他所学会的,正是阴面。”
“确实如此。”殷商附和了她的话。
“这‘罗凰重浴’是一种古毒,很是怪哉,其毒素极其强烈,当初在涂鸠邪派内被发现时,早应该被销毁了个干净,但现在却重新现世。”他眉间涌上一丝疑问,大抵是想问什么,但没有开口。
“不过,风堂主硬生生与这毒性抗争七年,已是神迹。”
“我翻阅无数药籍,记载此毒的不过寥寥几笔便略过了。”
殷商道:“不过,据我所知,这毒解法有二,这第二种就是…”
闻言,李长弃仿佛看到了一抹希望,不禁握紧掌心,哑声问道:“是什么?你尽管说。”
殷商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这第二种,就是若有两个内力深厚,且要习得‘百新火’之人,一起给风堂主移出体内毒素,再将自己内力悉数渡于中毒之人,方可解毒。”
“这种法子,需要两命换一命。”
李长弃颓废地垂着头,仿佛所有希望都被殷商的话抽走了一样,背靠椅子,额前的碎发了遮住他的黑眸,看不清神情。
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任谁都知道,这习百新火功法的第一个人已死,第二个人下落不明,生死尚不说未知,就算还活着,能求得百不朽的帮助,那也只是有阴面功法,那另一面阳面呢?
死局,无法被破,也无人能破。
但李长弃并不甘心遵循天命,他一向不愿向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屈服,自小他就是从血路里杀出来的,靠的是自己的一双手和意志,什么天命气运,他快濒死的时候都未曾窥见过一分。
所以,此刻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想抓住,只求,能救救风无疾。
夜色愈来愈浓,像一碗墨汁般,将树木的轮廓变得模糊起来,连自然都似在与他们同悲。
“给她渡内力呢?”沉默很久的李长弃突然开口:“把自己所有的内力,都渡给她。”
“不行。”殷商摇了摇头:“风堂主的内力、武力尽失,毒因为察觉不到内力的存在,所以毒素蔓延的会很慢,即便是有一点内力重现的迹象…”
他严肃起来:“毒素,会疯狂吞噬内力,到时候不仅内力保不住,性命都会没有。”
“这罗凰重浴就是如此霸道,无药可医,所以我所说的第二种解法需要先用百新火在不伤及中毒之人的身体同时,将毒素移出来,才可继续进行救治。”
殷商向来温和,此刻也加重了语气,无比认真道:“能破它这古毒的前提,必须是神功百新火,李公子不可贸然进行那一命换一命的想法。”
李长弃无言以对,他确实是想将风无疾身上的毒转至自己身上,一命换一命。
沉默笼罩着大堂,让人感到沉重。
殷商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虽看着从容,但手中的药籍却被他攥的生了褶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他松开手中的书籍,缓缓开口,说的却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若说罗凰重浴是古毒,那百新火便是神功,二者皆绝迹许久,可以说是同根而出。”
“就连现在唯一会此功法的百不朽,都是在风长忧的引导辅佐之下,传渡内力才助他学会‘阴’。”
“但,若能找到他,并不好说不会没有希望…”殷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头看向李长弃。
“李公子,你确定要救风堂主吗,不计一切后果?”
李长弃一愣,猛地看向殷商。
殷商的清眸中闪烁着一种别样的情绪,反应过来后,李长弃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默的点了点头。
“确定,不论后果。”
“好,你既然确定,那我还有一法子可告知,但不保证成功与否。”
殷商深吸一口气,正当要开口之际,就被风无疾打断了话。
“嗤。”
风无疾把玩着扳指,漫不经心地将扳指抛起,任凭它‘叮当’一声落在桌面之上。
扳指滚了几圈,停在李长弃手边。
风无疾笑着开口,神色令人捉摸不透:“我多大的身份价值,还需要两个人来换我一条命?”
她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甚至还能开开玩笑,仿佛命将尽之人不是她一样:“无碍,七个月便七个月,我还能活…一个半的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