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州城西,俗药阁。
暖风轻卷,草木蒙青。院子内立着青树,树下有个美人。
美人一袭红衣,乌发披散,雪肤月貌。一双玉眸,眼尾微微上扬,睫尾垂下,勾出几分多情。
她背靠青树,玉白纤瘦的手握酒壶,腕骨上悬了一圈十七珠。
在她的侧方立着块木牌,上面刻着一行大字:“李长弃不可靠近,请出门左拐。”
“这酒的味道甚是香啊,阿弃不在,我总算能尝尝酒了。”风无疾一口口饮着美酒,哼着曲儿,颇为自在。
身旁,两道孩童稚幼的絮絮叨叨地声音不绝于耳。
长风行来,芳菲落尽。
男孩对着另一个人叫喊道:“我都说了,我只知道七年前的两个事变!一是名满江湖的涂鸠邪派被人一夜之间血洗,一派之主不知所踪。”
“二是武林第一易主,是一位女侠,名唤风长忧!”
男孩继续说:“传闻,当年的涂鸠派杀烧抢掠,无恶不作,他们的主上更是邪恶。若不是门派被风长忧一举歼灭,武林只怕是会更乱!”
似是想起来什么,他声音陡然小了几分,“而第三个,大家都不敢提,我爹也不让我乱说…”
“哈,好假啊。”
他身旁盛装的女孩颇为不屑的道:“是根本没有第三个大事变吧,整个过程你就是瞎编的!”
“天子脚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厉害的人呢,一个人就能打败那么多人?”
“你别胡说,本来就是有的!风长忧就是这么厉害!”
“好啊,你倒是说说,这样一个天下无敌、名声大噪的人,如今怎么销声匿迹了?”
女孩捂了捂嘴:“她不会——死了吧!?”
“闭嘴!”
闻言,男孩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瞬间炸毛,“风长忧才没有死,她只是隐居了!”
“你别想诱我说出第三个大事变。”
他脸涨的通红,生气地嚷嚷道:“三大事变在七年前真的存在。当年的风长忧名声可大了,你随便拉个人问都知道啊,她可是天下第一!”
说罢,他想了想,又继续道:“而且,我家还有关于风长忧的画像和话本子呢!我娘也可宝贝了,我只匆匆见过一眼,就被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男孩眼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崇拜道:“一袭白衣,翩若惊鸿,她实在太好看了!”
“嗯…真的吗?”
女孩顿了顿,扭捏道:“咳…我还是不相信,但是我想看看。”
“好啊,我偷偷去我家书房给你偷出来看看!”
“嗯!”
两个小孩的声音渐渐远去,院内重归安静。仲夏的微风不燥,扫过嫩绿的青叶。
风无疾又仰头饮了口酒,望着浮云,轻轻哼着曲。
“这美景美酒,宛如人间仙境,称得上是西方极乐。”她垂着眸,摇了摇酒壶——已经见底了。
“怎么又没了,哎。”她叹了口气,正欲坐起身,就听到好似有人在叫自己。
“风无疾!”
远处传来马靴的踏步声,伴随着一道略带恼怒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宁静。
来者是个男人,身形异常高挑。高扎马尾,发束玉冠,额前分两簇碎发,露出白皙的美人尖。
他一身黑红暗纹圆领袍,紧束腰身,手持一把墨黑剑,剑柄带有红纹。
男人的右手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白皙劲瘦的手腕,有着一股由内而外的少年侵略性,缓缓停在她身边。
他垂下眸子,瞥了一眼脚下的木牌,随即一脚踢翻了它。
“嘶…”风无疾闻声而望,看到的就是一位俊色美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她挑起眉头,没有立刻回话,而是靠着青树微微坐起身来,细细观察着男人俊俏的面容。
良久,她才张口问道,但却语出惊人。“美人?”
“你芳龄几许,可有婚配啊?”
一句话噎的李长弃一阵无语。他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情,随后咬牙切齿道:“风无疾,你现在越来越行了是吧,不仅躲在这偷喝酒,还不认得我了?”
他娴熟地一把夺过风无疾手中的酒壶,悬挂在腰间:“走,回弃忧堂去。”
酒被人光明正大的夺走,风无疾这下可不干了。
她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李长弃,边看边道:“美人,你虽好看,但却不能夺人喜好,你可知…”
闻言,李长弃要拉她的动作一顿,随后他深呼吸一口。攥紧了拳头问道:“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我叫李、长、弃。”
后面的几个字,他甚至都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的。
又听到这个名字,风无疾猛地抬起头来,连带着眼神都清明了几分,醉意一瞬间烟消云散。
“咳咳…是阿弃啊。”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右手撑着地面,强撑着要站起来。奈何力不从心,她重新跌坐回地上。
“嚯,拉我一把,我左手使不上力。”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黑眸一沉,叹息一声。最终还是不忍心,弯身一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风无疾站起身后,拍了拍衣服嘟囔道:“你怎么又在这里出现了,我不是告诉殷商让他别告诉你了吗。”
李长弃淡淡地看着她,双手抱胸,面无表情道:“我从外面买菜回来,弃忧堂里不见你人影,药也没喝摆在桌上,左右寻了一些你常去的地方都没找到,我就知道你跑到这里来了。”
他刚进弃忧堂就看到大厅内空空如也,本以为风无疾回房休息了。
结果他敲了半天的门,耐不住性子了推开门一看——得,卧房也没见着半个人星点。
“殷商本来还拦着我,帮你打掩护,不让我进俗药阁。”说罢,李长弃皱着眉头数落起来她:“不是说了一个月最多喝个三四回?”
“你最好数数,这个月是第几回在这里躲着偷喝了,还摆个这破木牌?”
说完,他扭过头一看。这才发现,风无疾全程半点都没听进去,早已出神到天际。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李长弃屈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风无疾!想什么呢?”
风无疾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随即眼神又飘向别处,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我这不是酒瘾又上来了吗,许迁涂那小孩儿寄给我的梨花春太好喝了。”
说到这,她话锋突然一转,回看向李长弃,刚刚的心虚转瞬即逝,硬气起来训斥起他:“嘶,不是我说。弃美人,我是主人你是主人,怎么还教训上我了?”
“行。”青年眼眸漆黑,听到这话也不恼,只是点点头,好整以暇的睨着她,听风无疾胡说八道,偏偏又顺着她的话:“主人,那你现在说说,药为什么不喝。”
风无疾微微握拳放在唇边,假意咳嗽几声:“那个…其实没必要喝那珍贵的汤药。”她循循善诱道:“你看啊,一碗就要花二两银子,还是给我这个命不久矣的人…多浪费啊。
李长弃攥了攥拳,听到这句话才终于有了反应,是真的忍无可忍了:“风无疾,你总是这样,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你要知道,我有多——”
“多什么?担心?”风无疾笑眯眯的看向他。
他的话到半,却戛然而止。泄了气一般,像是哑巴吃了黄连,未透一词,只是抿起唇,拉住她闷着头就向门口处快步走去,却错过了风无疾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咳,等等,就这样被带走我多没面子啊。”
她状似苦口婆心的劝导李长弃:“我一个月才给你几两银子的工钱,真没必要拿自己的积蓄来给我买药。”
“闭嘴。”
他吐出这句话后,就又不作声了。直到拉着风无疾走出俗药阁,李长弃突然停在巷口,定住不动弹了。
青年垂着眼,睫影密密,薄唇沾几分暖色,道:“若…你还想喝梨花春,回去喝完药过几个时辰,我就还你,还给你带瓶新的,可好?”
听到酒,风无疾挑了挑眉,瞬间答应下来:“好啊弃美人。”
街道上繁华喧嚣,商贩叫嚷着推销自己的商品。昨夜刚下过雨,此刻空气中还飘荡着草木清香和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李长弃站在摊贩前付钱,一边面无表情地握住风无疾试图勾走自己挂在腰间的酒壶,一边掏出香囊拿银两。
风无疾叹了口气,摇摇头,无奈地收回手。
弃忧堂的地处在最城西,位置偏僻而不张扬,却独揽一片美不胜收的景色。
此刻,在李长弃目光的注视下,风无疾满眼嫌意。不去闻那浓郁的汤药味,最终还是饮了下去。
喝完,风无疾咂舌道:“噫…恶心。我发誓,我真的不想看见这东西了。”
说罢,她看向他道:“现在行了吧,梨花春还给我?”
李长弃不作声,只是从袖口掏出一瓶模样精致带着金丝绣纹的酒葫芦扔给了她。
“我自己酿的,不会有刺激性危害。”
他收拾着勺碗,语带调侃性的又道:“也不会让某些人喝完醉到认不清人。味道和这梨花春差不了多少,你尝尝。”
风无疾挑起眉头,半信半疑的拿起来饮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