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妈妈一回头,许父捂着下体跌跌撞撞冲出屋子,摔在地上,指着屋里大声说道:
“来人啊!快来人啊!快把那个贱人、给我杀了!杀了!”
许父一回头看到站在廊下震惊的秦妈妈,狰狞着脸喊道:“你是死人啊!还不过来扶我!”
秦妈妈正要上前,祁七活动着脖子从屋内走了出来,分明还是一样的脸和装扮,却活像变了一个人。
她一脸嫌恶的甩了甩刀上的血,冷哼道:“被姑奶奶的武器除了孽根,算你命好。”
许父下体流血不止,护院闻声闯进院子里,全都听到了祁七这句话,一时全都僵住了。
许父脸上红白交加,气得直用手猛锤地面:“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谁若能杀了她,本官赏银百两!”
护院一拥而上,毫不要脸的群殴祁七一个女子,可祁七身法诡异,任他们怎么围攻,竟连人家的衣裳边儿都没碰到过。
秦妈妈扶着许父往后撤,正要离开,身后传来脚步声,幽暗的庭院瞬间被灯笼照亮了。
许父一扭头,膝下一软跌坐在地。
“张张张张张张……张大人!这更深露重您怎么来了!”
许父一看这么多人,顿时心虚的留下一滴汗,他赶忙爬上前,又哭又嚎:“大人来的正好啊!下官听闻万民庵接济了两个新人,就让秦妈妈带来给我瞧瞧,我手里有活计给他们,可那女子不识好歹,误会了我,还……刺伤了我!大人可要为我做主啊!”
“许大人好聪明,我正是为万民庵的事情来的。”
来人正是潍州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张大人,他皮笑肉不笑的垂眸看着许父,冷笑道:
“许大人,本官接到举报,说你伙同万民庵贩卖痴傻的男儿和幼女,从中牟利,罪该万死!来人,将他的官服官印收走,押入按察司大牢听候发落!”
许父被架了起来,庭院里他的护院也再不敢放肆,全都丢掉武器跪在地上求饶。
秦妈妈哭着喊冤:“大人!这是误会,是有人冤枉老婆子和许大人啊!许大人与万民庵是亲近些,但是对万民庵的人十分照顾,您可以去庵里问的呀!至于这个女子,她必定是仇敌派来害我和许大人,求您一定明鉴啊!”
许父挣开不开,干脆搬出了靠山:“张耀!你凭什么拿我!你说我与万民庵贩卖幼女,便是我干的吗!我好歹是布政司的参议,你没有资格拿我!即便是巡抚大人,都夸赞过万民庵,你算什么东西!”
“巡抚?”张耀哈哈大笑,“恐怕你搬出首辅来,都救不了你喽!你可知这姑娘是谁?”
祁七穿过庭院来到张耀面前,张耀道:“祁姑娘奉京中武定侯之命,协同兵部调查近些年所有拐卖幼童贩卖幼童之案!早已经查到了潍州头上,没想到啊,你万民庵看似一片仁心,却都是一群混账之辈!”
许父摔坐在地,京中大官的人……竟然是京中大官放下来的暗钩!
那样好的身手,怪不得户籍没有问题,怕她是冠军侯的暗卫吧!
这时,又有一队人走了进来,打头的正是方才被秦妈妈亲手送上车的‘傻子’板儿。
祁八冲张耀抱拳,沉声道:“大人,黑煤窑的掌事已经被擒下,所有被拐来的男子全都已经获救。”
秦妈妈摔坐在地。
张耀:“来人,把他们拿回去!再将万民庵所有人抓进大牢待审!”
这一夜,潍州经历了翻天覆地的事,潍州官员从睡梦中醒来,得知消息,有问题的人人自危,担惊受怕。
知府连夜起床,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是一夜都没能合眼,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管事进屋道:“大人,都装好了。”
知府:“快!赶紧的走后门运到山里去,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尤其是按察司的!”
他眼睁睁看着一箱箱银子被运出府里,心里这才大安,找不到脏银,就算许父把他供出来,也是没法定他的罪,即便官职保不住,小命也能保住,到时再把银子挖出来,还能生活。
这般场景在潍州各地都上演了,不过这些人都是在垂死挣扎,仅一个上午,按察司连拿了数个相关官员押入牢中。
知府死也没想到会抓到他,刚进狱中时,知府十分冷静,他只要咬死了那批银两他不知情,谁还能确认那些银子是万民庵孝敬他的不成?
知府寻了个位子坐下,气定神闲的等着按察使来提他。
可这时,一个人被推进牢中,他老脸通红,还在不停辩解:“大、大胆张耀!老夫、老夫可是巡抚!没有皇上的圣旨,你怎么敢拿我的啊!你你你,你要造反了!”
张耀:“那巡抚大人可否能解释一下,您为何连夜让小厮把几大箱银两并金银珠宝,往你孙媳妇的娘家送呢?”
“老夫心血来潮!不行吗!”巡抚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怨毒。
“张耀,你给老夫记住,老夫绝不认这无妄之灾!老夫要见皇上,要皇上给老夫洗清冤屈,杀了你们这些没有眼珠的东西!”
张耀轻啧了声,徐徐说道:“若下官没猜错。您那几箱银子里,肯定有前两日万民庵孝敬来的银子吧?对了,知府大人应该也收到了。”
知府身子一颤,色厉内荏道:“你休想套我们的话!前两日京中捐了一大笔银子给万民庵,这事儿人人皆知,你想用这银子污蔑我们,门都没有!”
“来人。”
张耀一声令下,几个捕快抬着箱子放到牢门前,张耀打开箱子,拿起最上面的一锭银元宝,又让他们端了盆东西来。
“两位大人,看好了。”
张耀把银锭丢入‘水’中,没过多久,银锭四周竟然漫开颜色,张耀再把银锭取出,甩了甩,把底部刻的字亮到了二人眼前。
巡抚和知府同时瞪圆了眼,巡抚摔坐在地,脑中只有两个字。
完了。
就在当晚,受不住刑的万民庵伙计也吐露出了真相。
他虽年轻,但跟着秦妈妈也快三十年了,他爹是跟着秦妈妈的龟公,从他口中按察司才得知,这个远近闻名,慈眉善目的大善人,以前竟然是做老鸨的。
秦妈妈出事的时候伙计还小,只记得是听说出了一笔大买卖,秦妈妈怕惹火烧身,所以赶紧收拾细软卖了青楼,带着亲近的伙计逃到了潍州府。
“停。”
按察使叫住了伙计,问道:“是什么大买卖?”
“我、我那时还小,也不记得了啊……就记得……好像是为了卖,卖什么刚出生的孩子给谁家,怕被人家知道来找我们。”
按察使让主簿记下,随后又问:“秦氏以前在哪里开青楼?青楼又叫什么名字?”
“在、在京城,我记得叫……怡红楼!”
“京城?!”
按察使大惊失色,难不成二十几年前的案子发生在京城?
“秦氏是不是那会儿就在做拐卖的生意!”
“对,对。她专门拐小孩子,男的往愣了养,或当苦力,或卖去煤窑、矿山,这种死了人不追究的地方……女的,好看的当妓女、瘦马养,不好看的就卖了做丫鬟,或者有些地方小,远的,懒汉、傻汉,娶不着媳妇的,卖去当媳妇……也买,有些人家穷的,卖儿卖女,只要她看得上的,都要。”
按察使听得手紧攥成拳,抖个不停!
这二十几年,从秦氏手里卖出去了多少无辜男女,又丧了多少人的性命,毁了多少人家啊!
“继续说!”
伙计连忙说道:“她到潍州以后本来也开青楼,继续做老本行,但没干多久就被发现了。我爹也是那时候被押进大牢死了。可她没多久就被放了出来,后来才知道是攀了大官,人家要她,开慈幼局,暗中还做老生意,敛来的财,她留两分,剩下八分给贵人们分了……”
“狗屁贵人!都是一群混账羔子!”
“是是是,大人我知道错了,您饶了我吧,我也是被她逼良为娼,我长大以后她看我长得俊,逼着我伺候她,我是恶心透了,却怕她把我告上去,不敢走。我愿意指证她,求求大人,饶了我一条命吧!”
“哼,你不指证,还想了啊?敢威胁本官?来人!上刑!”
“不要!不要啊!不要——啊!”
按察使又陆续提审了万民庵的其他人,出乎预料的事,这些人却并不配合,尤其是芙蓉琥珀两个。
伙计说了,芙蓉琥珀也是秦妈妈拐来的,而且二人被拐时都已经记事了,小时候跑了无数次,被打了无数次,琥珀的一只脚有些跛,就是让秦妈妈打的,这还不算,她二人还总是被秦妈妈要求,去伺候许父。
别的受害人被卖走到其他州府,或还有机会幸运逃脱,可琥珀芙蓉,像在深坑中永远也爬不出去。
本来按察使以为,她们很快就会说出真相,可陆陆续续竟然提审了三日,二人才松口。
后来他才知道,以前也有官府“抄”过万民庵,官老爷提审她们,她们哭着愤怒的说出实情,但迎来的不是拯救,而是小黑屋饥饿和暴打。
原是地方官员们不放心,故意试探。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两次,有次来的甚至是巡抚!
可是呢?竟连巡抚都是帮凶。
她们哪里敢开口,直到这次,亲眼看着那群混蛋被关进大牢,哭爹喊娘,她们才相信,这次是真的得救了。
按察使是个高大汉子,将一切整理成折子,泪痕无数次湿了墨,发往京城后,案件瞬间轰动全国。
天治帝大怒,没想到海晏河清的大秦,潍州上至巡抚下至县丞,竟然是一伙蛀虫!这么多年坑害了这么多孩子!
他立即下旨,押涉事官员入京,全部革职下狱,但凡参与过此案的,一律斩首示众!
为首的秦妈妈、巡抚、许父等人千刀万剐!
纪舒收到按察使的回信,看着上面的文字,叹息了声。
“都是些可怜的孩子。”
她提笔回信,那些她送去做诱饵的银子,不必按察使还回来了,纪舒让他用这些银子,替那些受害的孩子们寻一个好归宿。
他们中间还有许多年纪尚小,不知道庵内真面目的孩子,还在开蒙上学,以为遇到了好人。
若是万民庵关了,他们便又会成为无处可归的乞子。
按察使在信中隐晦提起,想要纪舒为这些孩子想个法子。
纪舒拎着笔发了会儿呆,忽然问喜桃:“桃儿,你可有认得的老妈妈,要勤快能干,良善些的,喜欢孩子最好了。”
喜桃想了半天,“有了!庄子上收闲租的秀妈妈,闲来无事,租子有她媳妇帮忙,她整日没事干。上次奴婢去看庄子,她还求奴婢回来,问夫人要一个新差。”
“她也是个喜欢孩子的,可她儿子去得早,留下儿媳没有生养,秀妈妈性子也好,常在京中慈幼局走动,不过没定下孩子,也不会被孙子绊住。”
纪舒点了点头,落了笔,“那就她了。你捎信请她进城一趟,问问她愿不愿意到潍州去,做万民庵的庵主。潍州离京城不远,半个月的路程,她若舍不得儿媳,可以一道带去。月银,按在庄子里的两倍付给她。但要每月记账、记来庵里的孩子姓名、籍贯,每月花销……”
喜桃:“夫人放心,秀妈妈是老人儿了,她儿媳也灵巧,定能胜任。奴婢这就去传话了。”
很快秀妈妈就进了城,她也听说了潍州的事,前儿还心疼那些孩子,后脚就被委以重任,赶紧磕头说自己绝对上心。
纪舒便把差事给了她,让她收拾行囊,过几日就到潍州去上任。
秦妈妈虽然定了罪,可罪状还未齐全,按察使的折子上写了,伙计曾揭发她在京城也干过拐子生意,一桩桩一件件,都要查清才行。
此次由刑部审,秦妈妈扛了没几轮,垂着头半死不活的招了:“我、我买了个刚出生的小姑娘,卖给了佩佩……”
“什么?!说大声些!”刑部郎官示意主簿记载,主簿走上前凑近秦妈妈耳边。
“我从李莲手里……买了个该出生不久的丫头……卖给了、我怡红楼里的姑娘……佩佩,佩佩被常家的老爷赎回去,做姨娘了……我怕她东窗事发,牵连我,就卖了青楼,逃了……”
主簿心一惊,疯狂记录,“说清楚,哪个常老爷!”
“兵部……武选司……常隆……常老爷……”
主簿手里的东西吧嗒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