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季燕然收到舅舅余培清的电话,说昨晚梦到他母亲了,心里不安,打电话来问问。
季燕然心里的确烦难,至亲一问,便拣择着说了一些,“他父母是忠厚人,有些于心不忍,实在不好启齿。”
余培清一声叹气,“那回头人家有什么要求,我们更要满足,人家没想到的,我们也要做周到。”
“这些肯定不是问题。”
又来往几句,那头余培清明白外甥的话,至少有遮掩,稍作沉吟,便道,“我陪你走一趟吧,婚姻大事,没个长辈,也不像样。”
“您一把年纪,哪能麻烦您奔波呢。”季燕然一口就拒绝了。
“那让余朗陪你去,好歹也是兄长,他办事我是放心的,我问问他最近哪天得空。”
这回季燕然没有拒绝,他确实需要一个可靠的亲人商量。
季燕然不想让舅舅担心,也不想甜甜父母的性情,凭一通电话就传到千里之外,等见到表哥余朗,才如实道出自己的担忧。
余朗沉默半晌,半开玩笑道,“这可没法,秉性难改嘛,而且年纪越大,越严重。不管是得意你这乘龙快婿,还是心里忿激不平,都是越要说的。沈棠家就她一个小孩?”
“还有个弟弟。”
“多大了,在哪上学还是在哪工作了?”
“工作了,在外省。那孩子……”
“怎么了?”
“大概行事中规中矩,没做过不周到的事,也没有什么出彩的事。上次聊天,我提了一下,沈棠父母也只说在公司上班,没再多说一句。”
这里季燕然也没有说实话,听沈棠说,她弟弟成绩不好,自小没少受他父亲语言打压,难得的是长大后依然忠厚可靠,算起来,他们对沈棠算偏爱的了。
“要是跟他们说,我想跟沈棠交往,还没跟沈棠提,先问问他们的意思呢?”
余朗忍不住笑自家表弟,“你这是当局者迷,他们到处宣扬你,最后被别人传成什么局面,我们能左右?沈棠能独善其身?”
季燕然被说得一声不吭,想他平日恬淡自处,风到无波,如今却愁闷至此,余朗也不忍心了,“无论如何我们总要走出第一步,先把口开了。你们也不必有心理负担,外人虽好议论,其实心里看得很轻的。你们过好自己的生活,让沈棠不觉得委屈才最重要。
不过,燕然,我想问你。”余朗欲言又止。
其实,对舅舅他们也好,对老叶他们也好,所有的疑问和对他的担心,季燕然都有心理准备,也都不以为意,很坦然道,“你说。”
“我和你舅舅都没有见过沈棠,只是她太年轻,如果其实……将来她有其它想法,你有没有做好准备?心理准备。”余朗这几句话说得缝缝补补,是想漏出点不好明说的言外之意。
看来即使上回当面恳谈过,舅舅仍是不放心,平白地说自己对沈棠有信任,教人如何相信?
季燕然便说,“她是真情也好,假意也好,我都认了。不管她喜欢不喜欢我,是不是有所图,我都很喜欢她。身外之物或者其他,她想要就拿去,我也没有什么需求。”
话至此,显然他身置期间,感受深刻,想得也远比外人透彻,也更决绝,余朗更替这位表弟担心了,仍故作轻松,“你说得我想立马见见她,到底什么样的人把你拿捏住的。”
“下次吧,她不知道你来,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正好沈棠说工作多,晚上回出租房加班方便,季燕然当晚就带余朗回家住,第二天一早带着礼物,同去沈棠家。
和上次差不多的时间,不过季燕然怎么也没想到,开门的竟然是笑吟吟的沈棠,她小跑过来,季燕然有种似真非真的感觉,懵懵地被拉进家门,近看她眼睛也红红的,却悄声告诉他,“我爸妈已经同意了。”
季燕然脚下软软的,吃惊看她,沈棠安慰他,“真的,没事。”
沈棠爸妈也起床了,一脸憔悴,见到季燕然和余朗,表情冷冷的,坐上桌,一言不发。
沈棠请他们坐下,给他们泡茶。
这样僵滞尴尬的氛围,沉默下去也不是事,余朗不得不代季燕然出声,连称呼都不知怎么来,讪讪道,“我们……”
“你们差那么大年龄,以后你老了,沈棠怎么办呢?”宋延之张嘴就是这尖锐现实的问题,他的声音很低,但很忧心,姜妙源忍不住哭了。
沈棠也不能慷慨说她会负责的话,这里就有五个人,爸妈是真心替她将来考虑,她不忍心站在他们对面。
“以后我回去养老院,不会拖累甜、沈棠,我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
“那我家沈棠呢?她就一个人了,她的日子怎么过,她不是被耽误了?”姜妙源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昨晚沈棠回来闹,无论如何都要跟那个人,气得她一夜睡不着。
季燕然不能自辩,余朗替他解释,“这确实是个问题,我家表弟身体健康,虽然有年年的体检证明,对几十年以后,你们不放心也正常。但我们在情感上物质上,不会亏待她,不亏待这个家庭。”
说着,就把季燕然准备好的财产赠予公证书拿出来,“这些是我表弟这些年的积蓄,一共是两份,分别给沈棠和你们,已经公证过了,是有法律效应的。”
沈棠一惊,姜妙源反问他们,“我们难道是卖女儿么?”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这是我们的不足道的心意,给沈棠和你们的一点保障。”
姜妙源转向沈棠,眼里满是怒气,以为他们串通好的,“你是不是图他的钱?”
沈棠措手不及,“不是的,我没有……”
季燕然连忙解释,“不关沈棠的事,这是我的意思,她不知道。”
“她是小姑娘,刚工作了,不懂事,你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懂事?拿钱来诱惑她。”
季燕然被训得面红耳赤。
这个话题不能谈,原本这事不合常理,季燕然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被堵。
两下沉默,沈棠牵了牵她妈的衣袖,姜妙源手肘一摆,生气地挣开。
季燕然看到沈棠脸上一阵难堪。
“你懂什么?以后你后悔来得及?你想想你多大了,等过几年你懊悔了,看哪个还会要你?”
“这么多年的书真是白念了,说出去我们得多丢人,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没有谁的日子会按照道理过,我现在这样选择,以后怎么样,我都不会有怨言。”
姜妙源怼她,“不会有怨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以为想得那么轻松。”
沈棠低声说,“上次我已经听过你们一次了。”
音落,气氛格外安静,嫌苏益家太远,不让他们在一起,结果找了这么个人,这次再拦,以后又会是个什么结果。
“罢了,罢了。”宋延之无奈地说,“从昨晚磨到现在,我们也不懂你们怎么搞的,你怎么就非要看上他,我们抬不起头就抬不起头,以后没回头路走的是你。”
明明一屋子人,吃饭喝茶,都是兴致怏怏的,季燕然几次站起来陪酒,他们也是懒懒的。
爸妈同意得勉强,沈棠也没法真正开心,只是松了口,第一步是走出去了。
回程路上,余朗开车,季燕然和沈棠在后面,手握着手,一言不发。
半路来了二姑姑的微信,好长一段语音,这个时间,沈棠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什么,打开语音听着耳朵听,“小棠,听你爸爸说,那事要不要考虑考虑,那个人毕竟年纪大了。现在看着好,过几年他身体不好,你怎么办?你生活压力就大了。”
沈棠听后,默默删了,可是表妹的微信又到,“你爸说那个人给了你两百多万还有好多黄金首饰是么?”
沈棠叹气都没心情,给季燕然看了这条,他们还没到省城呢,她爸妈一面嫌丢人,一面全宣扬出去了。
沈棠越发没了精神,趴在季燕然腿上,她昨晚没睡,眨眼似的就睡到家里。
余朗停好车,心里有许多话,此时也不便说,和季燕然示意,自己打车去车站。
眼见沈棠睡得那么香,季燕然不忍心惊动,便不推让,任余朗自己去。
季燕然把沈棠耳边的碎发拨了拨,今天也没有好好说上一句话,他还不知道昨晚她怎么和父母交涉的,用多大勇气才开口的。
他要怎么样才能让她永远不后悔呢?
在车里坐了快一个小时,人可算醒了,眼睛惺忪但清澈,三个小时,睡饱了。
沈棠懵愣片刻,往季燕然腿上坐,情绪低迷地道歉,“对不起,我没有跟我爸妈说你为我做的事,让他们误会你了,我也是怕他们到处说,影响到你。”
“我明白,我没放在心上,更不会怪你,不管你做什么,还是不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怪你。”
沈棠觉得季燕然话里好像有别的意思,别的感情,可心里难受的不止这一件,“我还觉得我欺负我爸妈了。”
“那以后我对他们好一点,让我们大家都越来越好,他们就会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会真心接受我的。”
说罢,季燕然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去你家的。”
“那天听见你打电话了。然后……”
“怎么了?”
“说了不许生气。”
“肯定不会生气。”
“……翻了你手机,看了聊天记录。”
季燕然望着沈棠笑,心里暖洋洋的,他觉得一个人碰另一个人的手机,是关系亲密的表现,像家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