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肚子咕哝一声,两下安静,尴尬动手遮。
“没吃晚饭?”季燕然的声音、眼神和表情,那叫一个柔情似水。
“嗯。”其实她中午也没吃,无形却清晰的压力作祟,身心懒懒,不想去食堂见人。
“走。”季燕然说着,手撑膝盖站起来,然后拉她,“小区外有家川菜馆子,手艺地道,他们家的三鲜锅巴,……”
“在家里随便做一点吧。”
突然打断,堵他的口,故意犟着要反着来似的,季燕然如鲠在喉,挺难受的,脑子里涌出她曾经的话,“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但他不能问。
“……家里没有新鲜菜了。……那我去买回来,不远,很快的,你进屋坐会。”
沈棠也为自己无端耍脾气别扭,趴在餐桌上一边抄书静心,一边等季燕然。她发现中华书局最新出版的古籍里也有异体字,便问一个读博的同学是怎么回事。
同学告诉她,可能和底本有关,他在整理古籍的时候,只要不是特殊的版别字,或者讹误字,一般会以底本为准,保留异体字或俗字,不会改变。
沈棠又问,那区分正体异体字有什么意义?
同学说,他瞎说一下,不一定对。现在说的正体异体是个近现代才提出的概念,古人书写习惯是比较随意的,没有这种区分。现在提出这些概念,可能类似于“书同文”,比如现在学术论著、通俗读物或古籍编入中小学教材,都要写正体字。
沈棠问完这些,内心有一丝丝怅触,同学那才是走向术业有专攻,自己虽然偶尔能在工作中用到,仍近乎爷爷当年,一个农村老头,抄增广贤文,抄千家诗,仅为自娱。
季燕然拎着食物回来,瞧见沈棠趴在家里桌子上写字,完全一个晚辈的年龄样貌,既亲且真的温馨光景,一时都恍惚了,仿佛他家本该如此,有这样一个人,做这样的事。
轻手放下食物,拆开袋子,取出菜品摆上,沈棠也兴冲冲收好书,“你也没吃晚饭么?”
她兴味十足,季燕然也跟着开心,“吃过了的。”
“怎么这么多菜,还有两碗饭?”
“怕不够,多要了一碗。”
“……”沈棠失笑,再饿,胃也就那么大啊,“那你也吃一点吧,两个人吃饭比较香。”
“好!”季燕然点头答应,一个字里也透着力量和愉悦,“你先吃,我去洗点水果。”
“我也去。”
季燕然一只手摁住她肩膀,轻声说,“先吃饭。”
洗水果时,季燕然心情火急火燎的,以后没事要洗点水果放着,洗完切好,沈棠还没动筷子。
“怎么不先吃呢?”
“喜欢等吃饭这个过程。”沈棠一边说,一边揭餐盒的盖子。
季燕然一脸笑意洋溢,往自己碗里拨了点饭,便给沈棠夹菜,“尝尝他们家的担担鱼。”
太下饭了,饥饿的沈棠连扒几口,“好鲜,豆花也入……”
不经意视线撞上季燕然的,沉默温慈,心思像专注在她身上,又像在和她相关的远方,一刹那就抓住了沈棠,烘得她身心一暖,稍停驻,对方倒招架不住,躲闪开去开豆奶瓶。
这令沈棠忍笑,便找话题,“为什么叫担担鱼?”
“川渝那边卖鱼的像货郎一样,挑着带锅炉的担子走四方。鱼从江里现打现杀,清理后立即下锅烹煮,炉火终日不熄,鱼咕嘟着被担着走十里八里路。”
“听你说,像看风俗画一样,吃饭更有滋味了。”
夸得季燕然脸上笑容不绝,开始活跃起来,继续给沈棠夹菜,自顾说,“你也尝尝这个三鲜锅巴,浇头是鲜虾仁、鱿鱼和海参做的,口蘑吊的汤。这原本要在店里吃才好,他们家是炸好锅巴端上桌,当客人面泼浇头,最后这‘刺啦’一下子,视觉和听觉效果特别馋人。”
沈棠喝了一口豆奶,“说得我想去店里吃了。”
季燕然微怔,沈棠轻努嘴角,想他是不是嫌自己想一出是一出,继续低头扒饭。
“那我来订明天晚上的包厢。”
沈棠没来得及问两个人也包厢?季燕然的电话已经拨通说定了。
说完,他又给沈棠盛开水白菜,精细讲究,听得沈棠咂舌,老母鸡、干贝、火腿炖汤,过滤后加三寸长的白菜心清蒸,清纯、鲜美、微甜。
听得沈棠不吱声,一切问题在季燕然这里都能得到答案,吃饭也能吃出不为人知的学问,跟他在一块仿佛有体验不尽的生活意趣,两个人彼此喜欢,又不违背道德,没有伤害旁人,哪能是几句人言就能左右割舍的?
“你也吃啊。”沈棠也给他夹菜,豆花、虾仁、小菜心,季燕然的受用一分不落,全都堆在脸上了。
没等他动筷子,来了电话。
“如彦?”那边一开口,季燕然的神色凝重了起来,随后稍缓,“那我这周五晚上去看看他。”
挂断电话,沈棠语气关心,“出了什么事?”
“我舅舅,年纪大了,身体不自在,我周末去看看。”
“那我帮你买车票。”沈棠拿手机点开购票软件。
“不用不用。”
沈棠坚持,“我帮你买,我想帮你买,让我帮你买吧。”
真诚里还有一丝撒娇,让季燕然心头蓦地一软,无法拒绝,便依了她。
沈棠在使用身份证号码时,也得知了季燕然的生日,六月份,今年的还没过。
季燕然情绪有些低迷,沈棠便主动把桌子上收拾干净,给他倒了杯水。
“甜甜。”季燕然思量后开口,“这次去,我想多待几天,照顾照顾他,我舅舅对我很好的。”
“怎么好呢?”
父母去世后,舅舅对季燕然百般照顾,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一直身体康健,这次生病,让他突然意识到舅舅的年老体衰。如今这样落寞的夜晚,沈棠蹲在他膝前,浅浅一笑,就像一朵小太阳似的,对他的事充满了关心和兴趣,愿意听他倾诉,真是无可比拟的安慰。
“每年都会让我去他家过年,年年都会给我压岁钱,去年过年还给了。他很疼爱我的母亲,当时我父母工作忙,收入并不宽裕,他每年都会过来看我们,从经济上、感情上,给过我们家很多帮扶。他今年八十岁了,我想去尽尽心意。”季燕然跟沈棠絮絮说了许多琐碎往事,沈棠得以知晓季燕然种种过往,正感慨他是在温情中长大的,季燕然倒说,“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沈棠摇头,把玩他的手,“你是一个很有情义的人,我没有看错人。”
沈棠以另一种关系和立场,把这句话又还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