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换好衣物后,姜琼月已无心在宫中逗留。
在谢吟的监督下,她勉强饮尽了一整盏醒酒汤,这才得以脱身,返回自己的府邸。
车马刚至街口,姜琼月远远便望见了国公府的众人已在府门前等候多时。
她的身影一出现,朝华和景瑜便不顾一切地跑上前,情绪激动地时而泪眼婆娑,时而笑逐颜开。
“姑娘,您终于回来了,真是让奴婢担心死了。”
朝华哽咽着说。
景瑜也附和道:“早知道哥哥能随姑娘上战场,我真希望自己也能是个男儿,这样就能一直陪伴在姑娘身边。”
何景初见状不禁哑然失笑,无奈地摊了摊手对姜琼月说:“自打我到家那一刻起,我这个亲妹妹就没问过我一句,她的心思全在姑娘身上。”
景瑜抹了抹眼泪道。
“姑娘金尊玉贵,军营里尽是些糙汉子,怎么能照顾地好?”
她说着抬头问姜琼月。
“姑娘头一回上战场,没伤到吧,快进府叫我们瞧瞧!”
姜琼月轻轻摇头,再三保证自己安然无恙,即便偶尔有些小擦伤,也不过是皮外伤,并未触及筋骨。
众人听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眼中的担忧仍未完全消散。
姜琼月又向管事包问了几句府里的近况,得知除了王姨娘在谢吟分发府邸之后被接了过去,其他一切都好的时候,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过转而她就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问道。
“四哥和六哥呢?”
朝华回答。
“京中最近频发大案,四公子刚接手了一个世家公子被抛尸破庙的案子,已经有几天没有回过府邸了,至于六公子他说要为姑娘接风,去饭庄安排席宴了。”
姜琼月刚从宴会回来,哪里还有心情再去。
她赶紧吩咐朝华:“快去把他叫回来,大家在府里吃点得了,我去看看宸哥儿。”
在一片温馨的簇拥中,姜琼月踏入了府邸的门槛。
穿过幽静的回廊,她先来到了文澜苑。
只见院中桃出冬正带着谢玉宸在树荫下读书,享受着午后的凉爽。
桃出冬一瞥见姜琼月的身影,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几乎泪眼朦胧。她立刻起身,以最恭敬的姿态跪迎,声音颤抖着说道:
"出冬拜见姑娘。"
随即她轻拉谢玉宸,语气温柔地引导:"宸哥儿,快上前拜见你的姨母。"
在姜琼月惊讶的目光中,谢玉宸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走到她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认真:
"宸儿拜见姨母,愿姨母安康。"
听到这声称呼,姜琼月的眼中泛起了泪花。
她蹲下身,将谢玉宸轻轻扶起,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声音哽咽:
"姨母很好,姨母好得不得了。"
虽然他的发音不如同龄孩子清晰,但比起离京前那个不愿与人交流的孩子,已经进步了许多。
尤其此时拥着他小小的身躯,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有嶙峋的瘦骨。
到此姜琼月才真的信了那句话:爱意是会滋养血肉的。
这都是桃出冬细心照料的结果。
谢玉宸的小手轻轻拍打着姜琼月的背,又用袖口细心地为她擦拭泪水,轻声安慰:
"姨母不哭,姨母不哭。"
姜琼月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坚定:"嗯,姨母不哭,姨母让宸哥儿担心了。"
她说完轻轻放开谢玉宸,来到桃出冬面前,双手交握,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姜琼月替长姐,替姜家,叩谢姨娘的照料之恩。”
桃出冬没想到姜琼月会如此郑重,一时惊骇,急忙想要扶起她。
“姑娘这可使不得”
说着见自己无法撼动她的身形,干脆也双膝跪地,眼眶都是红红的。
“姑娘说这些就是折煞我了,照顾宸哥儿是我应该做的,您和府里众人对宸哥儿的关爱,才是他变化的主要原因,出冬怎么敢居功呢。”
姜琼月闻言,这才抬头,她知道要是自己不起身,她们两人能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
于是拉着她和谢玉宸进屋说话。
谢玉宸还是更喜欢安静,手抱着书本去了里间。
桃出冬看着姜琼月的表情,从最初的欣慰逐渐转为忧虑,她轻声问道:
“姑娘可是有些担心身在侯府的宏哥儿?”
“是啊。”
姜琼月轻叹一声,知道在桃出冬面前无需隐瞒,她收回了注视谢玉宸的目光,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万事万物的认知尚浅,是非观念没有完全成型,身边人的思想和行径恐怕会影响他的一生,廖碧儿临死前将他托付给我,我便有责任,引导他走向正途,只是如今我已经和离出府,长姐的亲骨肉又只有一个,若是强行接他出来,那宸哥儿就有可能永远只是姜家旁支的孩子”
桃出冬本来还有疑虑,为什么姑娘这么久都不恢复宸哥儿的身份,对外只说这是姜家远房表亲的孩子。
现在她终于理解,一旦谢玉宸的身份被公之于众,谢玉宏就再也无法离开永平侯府。
在那样一个自私自利且充满勾心斗角的环境中成长,他可能会变成第二个谢时越,或是第二个魏氏,成为姜家的新敌。
这是姜琼月,也是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景象。
但要是维持现状。
一个只能活在别人的身份里,一个又永远无法认祖归宗。
两个无辜的孩子,因为大人的贪婪和欲望陷入如此困境,怎么能不叫人腌心。
看着姜琼月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桃出冬有些心疼。
姑娘太累了,她有太多事情需要想,有太多事情要做。
刚刚九死一生地从战场上回来,如今才刚回府上,高兴了没一会儿就又眉头紧锁。
她用帕子将两根手指裹住,轻轻为姜琼月揉了揉眉心道。
“此事还有商缓的余地,姑娘不必急于一时,实在不行,可以同二爷商量。”
姜琼月闻言秀眉轻挑:“你”
她眯着眼睛问桃出冬。
“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他”
看着桃出冬略微一顿的动作,姜琼月心说他还真是早在侯府的时候就有这个心思了啊。
把头一偏,她接着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
桃出冬清了清嗓音。
“我知道是因为姑娘那次叫我去问二爷说亲,至于二爷是什么时候对姑娘那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
姜琼月追问:“或许什么?”
桃出冬用帕子掩唇轻笑:“或许这就是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