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
临江府衙后院凉亭中,谢吟一人独坐,脸上难掩困顿舟车之辛劳。
姜怀礼换了身衣裳来访,见面先行礼道。
“下官拜见钦差大人。”
谢吟连忙起身迎他。
“姜副使多礼了,钦差只是处理公务上的说法,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姜怀礼闻言,从怀中取出一份手稿外加一枚印信。
“接到书信之日起,某只是配合钦差行事,如今临江整顿之事已了,但绣纺一案始终是我抚司衙门受理,还望钦差大人允某回盛京交差。”
“自然。”
谢吟一直知道姜怀礼其人公正不阿,但行事未免过于耿直,此次要不是陈家先有动手的打算,怕是还真不好劝说姜怀礼把那绣娘交给自己这边保护。
而姜怀礼也没想到这个所谓的钦差,竟然是永平侯府的谢吟。
那日他刚带着绣娘到了临江,投宿客栈之时被人塞了张纸条。
警告他半夜会有偷袭,小心为上。
果然到了午夜时分,有人偷溜进绣娘的房间欲杀人灭口,被早有准备的姜怀礼赶走。
当夜他便带着绣娘转投它处,没想到半路就又被拦下。
谢吟突然出现,以临江的形势规劝,说要想破案光有证据不够还要造势,让他听从自己的安排行动。
姜怀礼知道杀手来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仅凭一人之力,他无法保护证人绣娘。
但自从上次城南药铺的假药案后,虽然没有抓住谢时越的证据,但他后续一直对侯府保有一份戒心。
所以在答应谢吟的计划之前,他希望能让其将计划原本写出,并将证明身份的印信交由自己保管。
这样如果谢吟以权谋私,至少自己能留下证据。
姜怀礼不怕自己身死,只怕死后案情依然不能大白,还留有污名连累姜家名声。
早在断头台上黄知州当众拿出的只是一个文牒样的空盒子,真正的钦差印信和手书,都在姜怀礼的手中。
谢吟接过手书和印信。
看着额边嘴角还有些淤青的姜怀礼。
“姜副使受苦了。”
姜怀礼倒是不以为然,而且他同谢吟也没有熟悉到可以慰问伤情的地步。
原想客气地道一句“幸不辱命”,谁知还没开口,就听身后脚步声匆匆,冲进凉亭。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谢吟的脸上。
姜怀礼惊讶抬头:“小七!”
姜琼月肩膀紧绷,背部挺直,胸腔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却又像在为即将到来的爆发继续力量。
“四哥”
姜琼月尽量控制着让声音不去颤抖:“让我们两个单独谈谈。”
谢吟好歹是钦差,姜怀礼担心以自家妹子的脾气,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就想出言提醒。
可望向谢吟之时,却发现他似乎对这一把掌并不意外。
饶是被打得偏侧过头去,脸上的神情依然是淡漠的,不见一丝一毫生气的迹象。
反而回身对着姜琼月郑重地施了一礼。
“嫂嫂,别来无恙。”
姜怀礼离开之前,还是重重地按了下姜琼月的肩膀。
等到凉亭中只剩下两个人对影而坐,姜琼月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如同冬日里的寒风,刺骨而凛冽。
“姜副使被陈家下狱用刑,你早就知道?”
她用的虽然是疑问句,可语气却好像是在陈述事实一般。
“是。”
谢吟如实回答。
“他的行踪,也是你故意透露给陈家人的?”
姜琼月继续问道。
谢吟有意外她会想到,依然点头:“是。”
“砰!”
凉亭石桌被她重力拍响,姜琼月的指尖因用力而变得苍白。
“芒山之上断头台,若我没有及时赶到,你是否真打算用姜副使或是那绣娘的血来造开声势,帮助你一举铲灭陈家?”
“我”
谢吟有一瞬间的迟疑。
他原本的计划确实是想让陈有为父子杀了那绣娘,激起民愤,毕竟临江是严家的地盘,势力盘根错节,若不把事情闹大,恐怕无法一下子根除。
而绣纺的案子,正好可以做一个最有效的导火索。
可若是如实说,姜怀礼不会同意,他这才纵容陈家将人拿了,也好让众人看看,仅仅是依靠阁老的姻亲就敢私刑朝廷命官,坐实他们的罪名。
此刻面对姜琼月失望的眼神,他没来由地胆怯了。
很多话哽在喉头,一句也说不出来。
谢吟的反应已经证明了一切。
姜琼月闭了闭眼睛。
“你或许真的可以成为一个好官,但姜家不是任何人的垫脚石”
她复又睁开的眼中收敛了一切怒意,只余陌生。
“以后别再利用我或者是姜家,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一句话突然叫谢吟惊醒。
他太想快一点走到前世的位置,太想让在一切都还没发生之前,让姜琼月远离是非的旋涡。
可他忘了,家人同样是姜琼月最深的牵挂。
她同样会为了保护他们,拼上自己的性命。
如果有一天自己动了姜家,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提着刀的姜琼月。
“嫂嫂!”
谢吟顾不得什么叔嫂礼节,上前扣住姜琼月手腕。
他本就不是表面上那样的谦谦君子,他只是个怕极了经历再次失去的疯子。
他总是保持着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但那只是他用来掩饰内心狂澜的面具。他害怕再次面对失去,害怕那些曾经温暖他心房的人和事,再次从他指尖溜走,化为虚无。
至少他这次,不能让眼前人带着误会离开。
“幸而嫂嫂及时点破,吟才初觉自己所做之事是多么偏激功利,未免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能不能请嫂嫂留在吟身边时刻提点?”
手腕似有一块灼热的烙铁,烫的她想要抽离。
“你”
姜琼月被他说的一愣,琢磨了半天眯起眼睛问道。
“想我做你的使唤丫头?”
谢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