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翻着自己的小荷包,又翻箱倒柜地找着从前压箱底不屑一顾的纸,夜深,油灯也暗暗地看不太清箱子内里,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眨了几下,感觉自己视力真是与老翁老妪没甚区别了,王二拍了拍脸,把油灯放回原处,打算明日天亮了再找。
回了屋沉沉地睡去,第二日刚刚天亮,他便醒了,在心里暗暗数着,原才睡了两三个时辰。人鲜少熬个大夜,第二天早起也并不困乏。王二收拾收拾,又去翻箱倒柜地找。排查了昨夜搜了的,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到了。他仔细按平纸的褶皱,上面父亲的字有些模糊,却依旧可以辨认。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一个老家的一个铺面,怕他一个人出来闯荡哪日没了银钱,特地给他留着。
王二揉了揉纸面,他跟父亲的关系很奇怪,可以称得上相看两厌?也正因此他才逃出那地方四处闯荡的。可他跑出去好远好远,才从随身带的小包的最内层里看见这张略微泛黄的铺面书契。
后来他也回去过许多次,他还是和父亲常有争吵,不过第二天吃着饭,又莫名地和了好,能平静地聊着天南海北的事。
唏嘘了一番,王二细心收起这书契。他从未想过要去靠着这个东西来立身,不过柳儿……柳儿碰到难事了。
原来她家里这么难。连太医都治不好的母亲,就一个安稳的种着地的弟弟,帮别人盖房子搭把手,还从墙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天就刚刚亮,王二迫不及待地拿着书契跑到当铺那,人家根本没开门。他就百无聊赖地坐在台阶前,耐心地等着。这当铺位置倒巧,往东这个方向直走两条街就能到公主府。王二团起身子,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做出这样的姿势有些滑稽,他却只是专心地看着公主府的方向,直到那里升起短短的炊烟,他蓦然想到,等上巳节过了,他也可以去公主府做厨师。突然听听见一阵脚步:“嘿,你来这么早?”
“嗯。”王二应着声,跟在当铺老板身后,他掐着书契的角,有些磕磕绊绊地开口道:“我想把这个当了。”“不急、不急。”老板还在开着门锁,他推开门,挪走屋里碍事的椅子,拿出来账本写了几行草字,这才转过身理王二的事。
“噢,这铺面很好啊。是梁城的。”
“对,你看看,这能值多少钱?”
“这个数,怎么样?”老板伸出手指,比了个五。
“五百两?”
“对。”
王二愣了一下,这铺子这么值钱?他挠了挠脑袋,说道:“卖了。”
“好。”
老板也是果断,他搞着手续,写着一张又一张的书契,王二不认识字,只是会签自己的名字,老板让他写哪里,他就写哪里,过了会,老板递过来一张纸:“押个指印。”他有些笨拙地伸出右手,用力地按着红泥,又用力地按在纸上,“哎,别扭,扭不就变花啦——”老板提醒着,他急忙收回手,纸上面的指印糊了一点点,王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再重新按一个吧。”
“不用,这样就行。”
“哦哦,没事也行呗这样。”
“再扭就有事了。”
“哦哦,没事就行。”
王二嘿嘿笑着,老板感觉像在看一个傻子。老板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包,王二在铺子里寻了个小板凳,坐着打开清点着数目。
“正正好好,谢谢老板!”
“做生意哪有谢不谢的。”
王二满意地晃着脑袋,提着包走了。
柳儿、柳儿。多好听的名字,春天的时候,柳树发条,整个京城都绿油油的,多好看。
不知道昨天送给她的鞋穿没穿,他还会缝衣服,那些女工活儿,他都通点门道,他不光会做炊饼,甜点也是一点就通,等以后去了公主府,就能给柳儿展示展示。想到这,王二就开心。她会嘴角噙着笑,夸着:“王二哥哥这么厉害?”然后她很有可能会向他求学,问他:“怎么做到的?”然后两个人就可以靠的很近很近,说着话,聊着小时候的故事。
柳儿老家在娄子村。娄子村离京城近嘞,要不柳儿能在清明当天赶回家。他来京城前,还真去过娄子村歇脚,那儿的羊肉汤很有名。那个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和柳儿有过一面之缘呢?说起来,好像当时住客栈的时候,旁边农家的女儿眉毛也很浓。
不,其实应该根本没见过。柳儿年纪比他大好多,她从小就入了宫伺候人,后来又来伺候宜川公主,也正是因为成了宜川公主的心腹,才年纪见长也不嫁人的。不过她性子像个年轻姑娘,甚至比许多年轻姑娘还要活泼。他们都说女子过了二十就是黄脸婆,就不能再娶了,王二倒觉得不是。柳儿又有阅历多的沉稳,又像小孩似的爱说笑,这不好吗?
王二步子轻快地穿过小巷子,听见一处人声吵闹,不禁望了过去。
“王二,你也来赌个不?”
王二凑进去,一张大榜,不知道是谁抄下了两日后宜川公主的比武宴的参加名单,一行行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哪位少年将军,就是出名的的世家子弟。人们挤来挤去的,指着榜上的人论来论去。
“这是赌什么?”
“赌谁赢呗!谁能成宜川公主的驸马!”
王二老实地拒绝:“我不碰赌。”
那人大笑着摆手:“哎呀这又不是正儿八经的比赛,就是比比玩玩,大家赌也不是赌钱。”他伸出手指着旁边的一个大篓子,里面放的都是些旧衣、玩具,王二也了然,就是民间搞着玩的。
他笑着回答:“肯定是赵将军啊。”
“哦?”
“赵将军跟公主关系又好,又战功赫赫。”
“但是这比武宴可单看武技,别的不说,就那天我路过李家……他家那个大儿子那枪耍的哟……”
旁人开始口若悬河地聊着,几个人也加入了讨论,各自论着京城到底是谁武艺最强,自古以来就有人爱看斗鸡斗蛐蛐,猜着谁最强谁最能打,哪怕主角换成人大家也还爱比较。王二听得起劲,抱着包,也不着急回去开铺,就看那些人由辩论又演变成争吵,最后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嘿嘿笑。
另一边的三皇子府上,一个下人在偏远的院子里被鞭子打的皮开肉绽,他的头紧贴在地面上,不敢言语。
“别打了,别打了!”
一个有些职位的主管迈着小碎步来了,睥睨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叫人把他拽了起来,小声指挥着:“这都快死了,送出去,去!”
三皇子府外街上冷清,鲜有人注意到这一幕。一个身上鲜血淋漓,喘息着即将濒死的下人被抬了出来。他咳着吐出一口血,反又被身旁的人恶狠狠地掐了一下伤口,高铭听到那人啐了口唾沫,说:“别到处吐你那脏血!”
高铭没什么力气再说话,喘着气,由着那群人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随后意识逐渐涣散,他想,他的生命也许就到此为止了。
不甘心地,一滴眼泪滑落。
不甘心。不甘心。
高铭在心底呐喊着,强逼着自己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的,他使劲辨明着,是一双看起来就身份尊贵的金丝翠玉羊皮靴,高铭呼出一口浊气,耳边隐约听见一声笑,他实在失去气力,那人伸出脚,翘起脚尖,用靴子顶着他将要坠在地面上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