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应是就寝时间了。
东山行宫内,几名官员补了羊,打着哈欠往回走了。姜敛预备着早睡,姜谦和余澄清闲地聊着天,姜沧浪则眺望着窗外心事重重……各人有各人的事做。
此时的京城公主府,一片寂静。
公主府内守夜的人都被尽数撤走,只剩下几个困倦的人在门口头一点一点,很是懈怠地看守着,柳儿和王二两人挽着手,柳儿脸上遮着轻纱,他们慢步走到公主府门前,王二朝那几位看守的仆从行了个礼:“几位大哥,我和我老婆行到这,有些口渴,可否向公主府讨些水喝?”
台词都是瞎编的,反正也没人会认真听。演出样子来就行。
几位下人招呼着,一群仆从从房里出来,围着门口,水泄不通。反倒是后房、仓库那里,有了好大一片空缺。
一群人挤挤攘攘,嘴里喊叫着些什么,柳儿和王二相视一眼,戴上漆黑的斗笠,夜色中,两人从门口处沿着月光投下的阴影处慢慢走近仓库。
“就这里。”柳儿低声说道,两个人靠在一个墙角处。这个位置极好,被飞檐立柱挡住,不易被人察觉,又能以极好的视野观察到仓库门前。
两个人耐心地等待着,今夜是瓮中捉鳖。柳儿特意对仓库不设防,正是想引诱这小偷出现。静谧中,一切都变得敏感,尤其是身旁人的体温。
王二俯首:“柳儿,他真的会从这里走吗?”
柳儿借着“你也是未来公主府的一分子”的由头把人叫来一起抓贼,不过是想多些接触机会罢了。王二突然的靠近低语,让柳儿羞了一下,不过她依旧昂着脖子:“他绝对会来的,他都发现公主府的秘密了。”
公主府有一个,原先只有和姜敛关系亲密之人才知晓的秘密。
公主府的仓库其实设了两层,另一层通向地下。倒不是因为姜敛心里有鬼藏了些贿赂的东西或是有收集癖,原先只是姜敛小时候闲的没事挖土挖出来的巨坑,后来,又有歹徒想要绑架公主,于是朝廷派人加修了一条密道。
不过对于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定会猜测那里是什么地下密藏。
密道的入口一直用货物堆积着,然而前几天,柳儿采购的花环材料放在仓库里都消失不见,那密道入口附近的货物也丢失了一两袋。虽然仅仅是一两袋,不过柳儿还是敏感地查了一番入口的状态——果然。
有撬动打开的痕迹。
不过那密道下面是土路,却没有任何脚印。这说明,那人只是打开看了一眼,却没有再进去。
那他肯定会再来。
公主去祭祖,离开了公主府,所以下人懈怠偷懒,很合理吧?门外有人求进,可公主府近来刚刚失窃,负责任的下人就去门口看看,很合理吧?好了,现在人都支开了,大盗,你来吧!
果然,王二问了柳儿没多久,就有一人鬼鬼祟祟地来了仓库门前。他身穿着公主府下人的服装,有些破旧,但柳儿脸色沉了沉:她可是着重强调了任何人都不许近仓库一步!那么这个人,要么是同伙内应,要么就是本人,打晕了本府的人混进来的!
不管哪种,都不可饶恕。
身旁的王二已然摩拳擦掌,柳儿按住他,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人,等他进了仓库,才回头小声说:“走!”
一阵脚步声传来,柳儿和王二在他身后几尺距离处站定,那大盗闻声直起身,却不敢回头。
“现在伏法,还能从轻处置!”柳儿娇喝一声,那大盗却笑了笑:“柳儿姐,我是奉公主命前来的。”
柳儿皱了皱眉,这声音好生耳熟?身旁的王二有些机警地向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啊!”
那男人回过头来,柳儿有些惊讶:“云君!怎么是你?”
那名叫云君的男人耸了耸肩,有些无奈似的开口:“我说啦,奉公主命前来的。”
云君是从外地来到京城定居的一位颇有名气的商人,为人和气地道,做过不少好事,王二松了口气:“云君,公主说什么了?”
“你是外人,不能说。”云君摇了摇头,向柳儿招了招手,“柳儿,此话只能对你讲。”
柳儿赶忙去了,云君伸出拳头,似乎握着些什么要交给她,她伸出手要去接,云君却握住她手腕,另一只手直接擒住了柳儿。“云君!你干什么?”王二惊呼一声,云君有些不屑又挑衅地瞧了他一眼——那是平时的云君绝不会露出的眼神,柳儿使劲挣扎着,然而女人的气力实在有限,没什么作用。
云君向后退了一步,轻轻一踹,“桄榔”一声,那早被撬开的入口封口便打开了,他有些张狂地笑了一声,忽然——裤腿被什么人拽住,云君突然失力,向后倒去。他急忙松开擒着柳儿的手,摆平身子,说时迟那时快,一位高大的男人敏捷地从密道里跳出,一下骑在他身上,动弹不得。
“赵将军!”
柳儿惊呼,手腕传来一阵疼痛感,她倒吸一声,王二紧忙过来查看她的伤势。所幸,没有伤到筋骨。王二愤愤地抬起头:“云君,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云君不吭声,只是奋力试图挣脱着赵琳琅的钳制,赵将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男人,他的右眼眼下长了个小痣,长相白净,五官标致,眉眼下垂一副楚楚可怜样,怎么做这种不入流的勾当?赵琳琅百般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你还是别挣扎了,要是能挣脱,我也就不送你去官府了,把你送去参军在边疆立功。”
云君一愣,再不动弹。
胆敢对公主府行窃的人终于抓到了!还竟然是那平日里笑容可掬的云君。赵琳琅将此人五花大绑,抵到墙角。一群下人围着,柳儿叉起腰,神气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对公主府行窃?”
云君沉默。
“如果你有难处,将公主府的失物拿回,我们可以饶你一命,再援助你。如果只是行窃的恶人,那我们就要把你押去官府了!”
云君仍然不说话。
旁观的众人急了起来,此时有人喊了一声:“她妈的!管那么多?直接送官府那就成了!”
那云君竟不急也不恼,嘁了一声撇回头去,连憨厚老实的王二也有些生气了,他走到六二身旁:“甭管他了,抓去官府吧。”
柳儿应了一声,有些可惜地看了云君一眼,招呼了几个人,押去官府。这人偷了公主府的许多值钱的东西,大家同仇敌忾,一同随行。京城的街道一下子热闹起来了,一群人轰轰烈烈地围着一个人走着,许多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也来凑热闹。
就在这时,柳儿听到耳熟的声音:“柳儿姑娘!柳儿姑娘!”
围着的人们自觉让开一条通道,柳儿看去,竟然是云君。
所有人都哗然,柳儿也是吓了一跳。她低头,被五花大绑的是云君,她抬头,眼前神态愣愣有些不可置信,脸上似是愤怒似是悲伤的也是云君。不过就气质而言……还是后者更像众人眼里的云君。
“这是怎么回事?”王二发问。后来的云君两眼含泪,三步两步来到柳儿身前,一巴掌落在地上半跪着的云君脸上,甚是响亮。
“你怎么敢!你!你这叫我如何是好啊!”云君歇斯底里地喊叫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而地上的那人事不关己一般垂着头,依旧是不做声。
云君转头,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哽咽:“柳儿姑娘,此人是舍弟,名为云自牧,年纪轻轻,却交友不慎,入了贼道。前番刚从狱里出来,后脚又干上了这样的不义之事——我真是、我……”他越说越气,重重地叹了口气,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自己一巴掌,柳儿心一惊,伸出手要扶他起来,云君却一推,磕了一个响头:“柳儿姑娘!算我欠你许多人情,可否今日不要把他押去官府?我定叫他把失物奉还,只是,只是这孩子才从大牢出来,实在不能再进啊。”
云君语气越说越急,地上隐约落了几滴水,是泪先吻上了地面。柳儿叹了一声,她早就听说云君有位弟弟,不过未曾谋面,也从未在意。没想到竟是个盗贼。
云君为人温和实在,虽为商人,却甚少贪图蝇头小利,还经常扶持贫苦人家,每逢饥荒来临,总去那些地方布施。所以难以大富大贵,却收了个好名声。这样的老好人跪在地上流着泪,实在是让人心里难过。
柳儿看向那云自牧。他仍旧梗着脖子,不说话,不认错,不道歉,明明长相清纯可怜,却做得这样可恶事!柳儿心里不快,有种想上前替他哥再扇他一巴掌的冲动。
“柳儿,云君大哥平时好做善事,摊上这么个弟弟,也是可怜!不如放他一马吧。”
“不是,这就放了?法纪何在?公主威严何在?”
“就是啊,弟弟犯的错,哥哥跪什么?她妈的,云自牧,你要是个男人,你就说句话!”
众人开始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连公主府内的下人都意见不一。柳儿感到脑子变成了一个浆糊,混沌不堪。她闭上双眼,深呼吸一口气。这时,一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背。她睁开眼,是王二大哥。
“王二大哥。”
柳儿从未露出如此疲惫的一面,王二有些手足无措,他轻拍着她的肩:“公主不在,你就是府里的话事人。相信自己的判断。”
柳儿低下头,云君实在是个好人,而且与公主府也常有贸易往来,从这点,她想放了这个贼。然而这个贼——态度执拗,又实在可气!
就仿佛此人有读心术一般,云自牧的态度突然发生了转变。只见他垂着头,向前挪了几下,再昂首,眼里已然闪着泪花,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云君:“兄长,犯了错,就要受罚。我便去官府吧,不必挂念我了。”云君急的马上开口说:“不行,不行!我的在世亲人就剩下你一个了,说什么我也要救下来你!”他转头,有些声嘶力竭地求着柳儿:“柳儿姑娘,真的。他虽然性格不端,可是你瞧,他现在也认错了,还是可以矫正的。我就他一个兄弟相依为命了,真的不能再夺去了啊——”
众人反对的声音霎时小了许多。
云自牧早一改当时的执拗态度,垂头丧气地趴在地上,眼泪静静地流至嘴边。
柳儿心软了,她有些动容地看向王二,王二也是个敦厚善良之人,看见云君这样拼命地求情,摇了摇头,用口型对柳儿说:要不放了?
柳儿从来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她点了点头,蹲下身,与云君平视:“行,那便放了此贼,不过失物必须一五一十全部归还,还要另作以后不再犯事的保证!这些事,还要当你们云家欠公主府一个人情!”
“好,好。”云君如获大赦一般眼里闪烁出希望的光芒,他扯着云自牧的耳朵过来些,两人一同跪谢着柳儿,云君抿着嘴憋着眼泪哽咽着回话,而云自牧却垂首对着影子轻轻地笑了一下。
公主府的人,都这么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