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敛心中细细盘算着,据余澄所提供的情报,那么,现在有三波人名记在姜敛心中。在朝廷中替陆乘风说话的,刘尚书检举的,伪造信件诈出来的,一叠合,官位较高的,大致相同,而中下层的不尽相同。
当年枫诗案,陆乘风为除政敌,杀了多少无关之人。
斩草除根虽狠辣,但有时必要,在此事上,倒可以效仿他当年作风。姜敛眼神冷了冷。纵使证据不足,必要时一并除之也未尝不可。
“如此一来,陆乘风一派便是水落石出了。到时候一网打尽,能干的更干净些。”姜敛说道。
“是。”
礼部,吏部,户部,工部,刑部,兵部。
刑部只管法律政令的修订审核,而大理寺却管着审理案件,就权力而言,刑部虽大,但在实际中,作用更大的其实是大理寺。
所以陆家对刑部掌控并不深,反而与大理寺不少要员私交甚密。也正是如此,才能借当时的枫诗案清理了大批对陆家不利的政敌。
兵部,武将们倒是……势力分的十分清楚。分了三四派,倒不完全统一服从陆家。
工部虽不少人与陆乘风有瓜葛,但工部本身与朝廷权力之争作用不大。可以当中立处理。
唯独吏部和户部是个硬茬子。
户部金尚书,吏部蓝尚书。陆乘风如今混的这样风生水起,他们二人倒是贡献不少。
吏部主掌官吏升迁调动,而户部主掌收税人口统计。一个是帮助陆乘风压着,故意使那些心向皇室之人升不了官,一个是牵连国家财政。而且与刘尚书那样软弱墙头草不同,吏部和户部和陆乘风一样野心勃勃,铁了心要去谋权篡位。
不过他们铁了心想谋权,则也意味着彼此之间不过是与虎同谋。目前联合针对朝廷,可本质还真未必团结一心,日后事成分割权力,逃不了一波内斗。
“对了公主,方才说的有些多,差点忘了来这的缘由,”余澄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说道,“皇上要请您进宫与他一叙。”
“哦?”姜敛挑了挑眉,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父皇原是做出决定便不回头的人,如今是后悔将她软禁了?姜敛简单行个礼:“那便要失陪了。”
“无妨,微臣也该走了。”
姜敛并未特意去房内仔细打扮,交代给丫鬟几句话,便出了门。软禁府内,懈怠梳妆,她只是穿了件平常富家小姐样式的衣裙,也未叫下人搞什么轿辇,只是撑了伞挡着阳,也挡着脸,进了宫。
“参见父皇。”
经由几日前的经验,姜敛明显变得收敛了许多,头比往日行礼时多低了一些。姜中元将她扶起,拉到了桌子边,拍着她的手,似是安慰又似是道歉:“前几日,为父有些急了,才将你软禁,不要怪朕。”
姜敛抬眼看看姜中元,他又瘦了许多,一股心疼涌上心头,她点了点头。
“朕也不是说讨厌、猜忌你。只是女子干政,从古至今就不为人所倡,甚至会被后世人贬为牝鸡司晨。”
“而且,围绕着皇权,斗争实在残酷。想朕当年,先帝那么多子嗣,本都应是不愁吃穿一生平安的王爷,你瞧现在还有几个人苟活于世?”
“太残酷了,”姜中元一边说一边咳嗽着,头也受力不住地摇着,许久才叹,“太残酷了啊。敛儿,我不舍得也不忍心啊。”
姜敛默然,只是反握住了父皇的手。她当然知道,皇室相残的残酷。昔年三皇子污蔑大皇子时,谁曾念过手足之情?姜敛虽害怕,但她干政的目的向来明确,就是为了她的父皇。
可如今,似乎用不到她了,或者说,父皇也不想用她了。
她心里曾挣扎过,她想要掌握一点权力,帮她的父皇,帮大殷的子民,然后被深深记载在史书上,可父皇既出此言,也定是察觉到了她这近乎“不知好歹”的梦想。姜敛最终只是闷闷地开口:“父皇说得对。”
姜中元笑了笑,他又认真地对姜敛说:“古书说,女二十而嫁。但其实民间女子十五六就该出嫁了。你这年纪不算小了,是时候找个驸马爷了。对朝廷内那些大臣的儿子,可有喜欢的?”
“没有。”
姜敛斩铁截钉地说。她与那些人接触过不少次,全无悸动。
“说起来,余澄也尚未成婚,不如……”
姜中元拖长了音,迟迟没说出后面的话,但姜敛已经听懂了。余澄人确实很好,从政治立场上讲,他无比忠诚皇室,与她是同道中人。就算后面姜敛真想“牝鸡司晨”,余澄还能起到劝解和制止的作用。
从感情基础上讲,余澄的仕途便是宜川公主所改变的,若真同他成婚,那定是举案齐眉的模范夫妻。
余澄长得也不差,虽不如赵琳琅那般举世无双的英俊,却也五官端正,圆眼深瞳,唇角似乎总在微笑,气质如春风和煦,雨后翠竹,恬静可亲。
但姜敛仍旧蹙了蹙眉,她不是不喜欢余澄,但是骨子里……还是对成婚十分抵触。潜意识里,她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对于那些举案齐眉、成家育子的事,她竟尚觉得很遥远。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拒绝了:“不要!”
姜中元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你喜欢谁呀?说出来,朕才好方便给你指婚。或者,你喜欢哪一种的?”
姜敛端坐,不去看姜中元的眼睛,怕尴尬。
此时此刻,她的大脑光速运转。她真的不想结婚啊!
可是她也知道,今天的催婚和往日大不相同。往日是真心希望她找到真爱,而今日,更多的是一种“保障”。她只要结了婚,日后就很难干政了。
她又想到早上余澄说的话,她原以为那些东西是父皇让余澄来说的。如今,她有八九分的把握,确认那些是余澄自己想说给她听的。因为她父皇态度已经很明显:女儿,你快结婚,不要再掺手这些事了!
姜敛抿了抿嘴,她略有些不甘心。听完余澄的话,她来皇宫一路上都在计谋日后之事,偏偏……
宫殿内十分安静,偶尔姜中元咳嗽几声,他不着急,就这样等着姜敛开口。殿内的熏香氤氲出玉华香的香味。姜敛无端想到玉华香的方子:沉香四两,檀香四两,木香一两,丁香一两,郎台六钱,奄叭香三两,麝香三钱,苏合油五两……
苏合油。
那是从遥远的西方传来的,弯弯曲曲的商路,在西域与姜殷短暂的和平下曾繁盛过,苏合油装进商人的包裹,来了中原,数量极其稀少,只有皇宫和少数权臣享有。
而陈兆丰家有许多,不因其他。陈将军有两个儿子,小儿子还小,大儿子早被他带在身边在西域镇守。常在那里,自然得了不少唯西域所有的苏合油。而据赵琳琅所说,他们父子二人常与西域外族勾结,有反逆之势。
姜敛本不明朗的心又沉了沉,过了清明,再过上巳,那些将军便要再去西域了。可陈兆丰此去,若是造反了怎么办?那么多的兵力,都在他手上!
姜敛的声音软了下来,有些撒娇似的说:“父皇,我喜欢武力强大的人。”
“哦?那便给你指个武将家的儿子如何?我见你跟赵将军也是青梅竹马,你意下如何?”姜敛终于松口,姜中元立马兴奋地给出回应。
姜敛腼腆地笑了笑:“敛儿听闻,民间有个叫做比武娶亲的东西。”
“是有。”姜中元点了点头,马上就知会到姜敛的意图:“你也想效仿?”
若是更早的朝代,定是不行。而姜殷虽朝廷结党混乱,先帝在时却是当之无愧的盛世。随着经济的发展,文化也不似从前保守。贵族家儿女效仿民间习俗,出游看戏,或者搞些比武娶亲也是正常的。姜中元并不奇怪。
姜敛点了点头,缓缓道来:“很快清明节就到了,那时会忙些。妃嫔王爷,权臣武将,都要去祭祖扫墓,是没时间的。可清明节过后,紧接着便是上巳节。往年上巳节宫里不少办宴会,今年不妨就来个,比武宴?”
看姜中元听得认真,姜敛接着娓娓道来:
“孩儿若比武娶亲,也不会是民间那样谁人都可,定然是有着家室的限制。然而在宫内举办有家室限制的比武宴,便只剩下几位少年儿郎可以参与,实在无聊。”
“恰逢将军们回京,还带回了不少精锐,不妨设成所有在京将军的比武宴,也让精锐们比一比,看看哪个将军最会带兵。这样,还更有看头些。至于驸马爷,就挑少年儿郎里面成绩最好的一位。”
“好,好!”姜中元拍着姜敛的背,“你愿意就行!”
“敛儿当然愿意,不过,”姜敛顿了顿,那双极像姜中元的丹凤眼俏皮地眨了眨,“因为这是敛儿的比武宴,关系到人生大事,不知道父皇,能不能把操办全都交给敛儿呢?”
姜中元还未说话,姜敛立刻又道:“不愿意也无妨,毕竟这不光是比武宴,也是宫内上巳节的庆祝宴,事关紧要。”
“这有什么紧要的!不过就是小宴会罢了。上巳节过了,没几个月还有端午节,后面还有中秋宴……一年有那么多节,这个交给你操办,无妨!敛儿这么聪明,父皇放心!”姜中元哈哈大笑,心情大好,他劝了敛儿那么多次找个驸马爷,只有这次最顺利,便是由她办个宴会又何妨?
姜敛也明媚地笑着,内心中,展现出一片未来的美好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