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锣鼓声震天响,这是陆灼灼此生见过的,仅次于过年除夕时的盛大场景。
“小姐,要出门咯。”
贴身的丫鬟笑得甜蜜,仿佛是她要出嫁一般。陆灼灼脸微微红,又重新仔细涂了一遍口脂,樱桃小口一点桃花殷,甚是惹人怜爱。
她行着莲步,体态轻盈,出了陆府的门。
“今日是谁的大婚之日?这样热闹!”
“是那陆乘风的嫡女!看!”
“这样娇小的可人儿,不知道又便宜哪个小伙子了。”
“可不能这么说,两人那是门当户对,她嫁的可是那六皇子,刚封了个福王爷。”
红盖头下,女孩的睫毛扑闪扑闪,窃听着路人的言谈,多半是艳羡之词。或是艳羡她许配了个好人家,或是艳羡福王爷得了个可人儿。
上了花轿,她才忍耐不住笑了出声。
她其实只见过那福王爷一次面。
她这般年纪的大家闺秀大多如此。她自幼在陆家里锦衣玉食,遍阅诗书,精习琴棋书画,却受制规矩,鲜少出门。只待到了年纪,家里吩咐许配个好丈夫,一生如此平安,便足矣。
除去元旦那些大节,府里放她出去逛街玩耍,她是见不到什么新男人的。所以那天福王爷来的时候,她偷偷在门口偷看了好几眼。
福王爷长得很高,很高。背很直,一瞧气质便和寻常男郎不同。
爹地说,那是你以后要侍奉的好丈夫。是要与你结成举案齐眉的夫妻之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小姐,小姐你快看!”
“我盖着盖着头呢,轿子还有帘子,看什么,怎么看?”陆灼灼娇嗔着丫鬟不识大局。
“哎呀小姐,你就偷偷看嘛,拿出来你偷看福王爷的那计谋和勇气来。”
闻此一言,陆灼灼脸又羞了个透红,她小声地埋怨了一句“别瞎说”,花轿轻轻一颠,陆灼灼深吸了口气,有些紧张地掀开盖头一角,又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帘子,偷偷向外看去。
好美的桃花。
“福王爷知道你要过来,给这一段路提前移栽了桃花。”
陆灼灼有些看呆了,迟迟没放下帘子。
她还未曾和福王爷说过话呢。桃花的粉嫩花瓣与柳絮齐飞,古有才女“未若柳絮因风起”将冬雪比作柳絮,陆灼灼心想,那这便是桃花雪了。
全京城只为她一人而下的桃花雪。
“福王爷当真是重视我家的小姐。”丫鬟甜甜地笑着,说的话也像落进了蜜罐子。陆灼灼已然是羞的耳根子都通红,连忙放下了轿帘,外面锣鼓喧天,陆灼灼只在这四方的轿辇中,聆听着自己的咚咚的心跳。
这就是“心动”吗?心怦怦的,就是心动吗?
陆灼灼不懂,只是静静地把手靠在胸膛处。
花轿走了好久好久,才到那福王爷的府上。
一路下人牵着,她小心地走着,表现出自己大家闺秀的修养,坐了床边,有人交谈,有人嬉笑,许久,有人掀开她的红盖头。
陆灼灼抬眸,对上姜中元那一双丹凤眼。
她屏了一瞬的息,姜中元笑着,嘴角有梨涡。他问道:“累了吗?”
“还好,不累。”陆灼灼立马低了头,红着脸,手不自觉地攥着衣服,很是紧张。
“很紧张吗?”他沉声问着,手握了上去。暖的,甚至于烫。陆灼灼从未与男子如此相近,一时支支吾吾,尽管饱读诗书,此刻竟手足无措,不知说何才好。
她与他拜了堂,喝了交杯酒。喧闹尽退时,他又低声问道:“累了吗?”
“有点。”陆灼灼小声地回答着,眨着眼,羞涩无比。日头西沉,月上梢头。是要就寝了么?夫妻的话,是不是要同枕而眠?
而姜中元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倦了的话,先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带你去皇宫里见父皇。”
陆灼灼应声说了句好,福王爷便走了。她没什么疑心,只当他怕她不习惯,先让她在这陌生府上独自睡一晚。
后来才知道,与她成婚的那当夜,他奔了白扬婉的房去。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白扬婉后来得赐封号“清”。清贵人。
清贵人倒还真不算是美人。不如德妃那样生得艳丽,仿若国色牡丹,也不如陆灼灼身姿娇小,生得娇嫩,如新桃初绽。白扬婉眉毛淡淡,唇色也生得极淡,只能说是五官标致,气质独特。却偏得福王爷一片痴心。
第二天她从皇宫见完皇帝回来,便见到了白扬婉。她在那花园里的秋千上看着书,岁月静好。见了白扬婉,兴高采烈地来了,全无夫君别获新欢的醋意或是怒气,反而递来了自己亲手做的糕点。
白扬婉穿着也朴素,后来陆灼灼才得知,她原就是乡野人家的女儿。
那年大旱闹饥荒,福王爷赴了潭州赈灾,帮着官员分发粥食。白扬婉盘了发,遮了面,不知从何处偷了件官府的衣裳,混了进福王爷的住处,要行刺福王爷。
福王爷制服来人,揭下面罩,竟是一女子容貌。
白扬婉对福王爷破口大骂,颇有微词。其言论中,不乏是对贪官污吏的讽刺。福王爷觉得有趣,没让侍卫押去官府。而是与她彻夜长谈。蜡烛灭了又点,福王爷最后对身边人说:她是个有胆量,正气凛然的人。
他欣赏她。
白扬婉识字,却不大会写。于是福王爷在潭州时,大手握小手地教她写字。
“扬婉,和我走。我是当今圣上的皇子,有朝一日,许你去京城做女官。”
朝廷是有几位女官的,虽只是在后宫内务府这样的一亩三分地,却也足以让白扬婉心动。她牵了福王爷的手,来了京城。而京城御史反方向地,马不停蹄奔了潭州,数十位贪官污吏被严惩。
她做了福王爷的侧王妃。
都说白扬婉与福王爷举案齐眉,恩爱非常,邂逅故事也是十分浪漫,如民间话本那般。
白扬婉亲手做的糕点甚甜,她吃了几个便觉得腻了,她和她畅聊着,陆灼灼发现白扬婉是个十分直率活泼的性子,很是健谈。
“陆姐姐,我走咯。”白扬婉有些意犹未尽地站起身。
“好。”陆灼灼比白扬婉大几个月的生日,算来是位姐姐。
原以为只是简单寒暄寒暄,翌日白扬婉又来了,捎着一个绣着桃花的荷包,送了她。“姐姐叫陆灼灼,不知是不是取自桃之夭夭中的灼灼其华?福王爷很是重视姐姐,栽种那么多桃花,妹妹我也绣了个荷包,送给姐姐。”
陆灼灼有些无措:“昨日送了糕点,今日送了荷包,妹妹这样,我两手空空倒显得不合规矩了。”不假思索地,她拔下头上的簪子。
那是她从陆府带来的,簪子华美,尾端是银杏叶形状,灿金如阳,她放到扬婉的手中,这下无措的换成白扬婉了,“这么珍贵?这一定很贵吧!够好几家人吃好几天了吧!”
“无妨,你收着吧。”
“好吧。”扬婉轻轻接过,不舍得戴在头上,放在手心仔细打量着。
陆灼灼与白扬婉又聊了一日,陆灼灼教她写字,白扬婉教她种地的知识。“原来犁是这么用的?真是神奇。”“那姐姐姐姐,教我犁怎么写吧!”
未消几日,她们便成了好姐妹了。白扬婉常常落下饭碗,便是去找陆灼灼玩。恰是春日风大时节,带着陆灼灼偷偷出府放风筝也是常有的事。“李娴性子太静了,不接我话茬,聊着聊着就冷场了。”李娴是府里另外一位侧王妃,即是后来的德妃,“还是姐姐好,姐姐看着安静端庄,其实聊起来也很话多呢。”
“我看也是,不然怎么我的扬婉天天不等着我去看,就日夜奔着灼灼房里了。”
忽听得一男子声,她们一齐向门口看去,陆灼灼急忙行礼:“参见王爷。”而白扬婉还坐在原位上,嬉笑着打趣道:“王爷最近是日理万机,怎么得空回府里来了?”
“总听说你带着别人出去放风筝,我吃醋了来抓奸不成?”
“说这种话,你羞不羞!”
陆灼灼简单行了礼,却发现福王爷没分她一个眼神,只顾着和白扬婉耍嘴皮子。略有些尴尬的站起身坐回,她是明媒正娶来的正王妃,此时却显得多余了。
她俩倒更像是真正夫妻。
她原只是出嫁那日那天有些许感动,对姜中元印象很好,这两天独自入睡也鲜少想起姜中元,更多是想念家中父母,不至于像闺房怨诗里盼夫君盼了彻夜,想夫君想的怨恨。而此刻见到二人亲密举动,心里竟微妙地有些不舒服。
既是有点尴尬无措,又是有点醋意。不过她竟分不清是对白扬婉不搭理她了的醋,还是对福王爷不关注她的醋。
陆灼灼没怎么能插上话,白扬婉与福王爷一同走了。她抿着茶,茶早凉了。
“扬婉妹妹与福王爷感情真好。”
她这样酸溜溜地向府里的下人说着,才听得了俩人从前的故事。陆灼灼捏着茶杯的把手,一字一句听着,心中略有烦闷,提出要出去溜溜弯,下人也没阻止。这王爷府的规矩,倒是比家里宽松许多。
她出了门,门口桃花竟还开着。
她先前与白扬婉出府放风筝,是在更东边那里。而南边的一路桃花,她除了在花轿上窥看了一角,还没细细看过。
她起了兴致,沿着路走,走啊走。很快便走到头了。
原也只是几里路。
她蹲下身,轻轻揉捏着那些飘落地上的桃花瓣。怎当时,偏觉得这一路那样长,花轿走了那样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