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皇后出事过了几日,这消息才在京城慢慢传播开来。陆府自然是鸡飞狗跳,听闻陆乘风摔了好几个上好的茶具,忿忿不平。而一些官场失意,早就看陆乘风不顺眼的中下层官员,自是心里畅快。
西北战事已平。皇上召了那些将军回京,这天便到了。
姜敛早早地就起了床,打着哈欠,由着柳儿认真梳妆打扮。“还得是赵将军,也就只有赵将军,能让我们宜川公主这样早得起床了。”
姜敛不置可否。赵琳琅与她是自小的青梅竹马,情意不假。
姜敛没让柳儿梳妆太过繁琐,反而打扮得淡雅些,仿佛寻常百姓家女儿。她此次出门迎接,不以公主的身份,只是打算融入那群百姓旁观,她还有其他事要做。
直通宫门的通天大道今日挤满了人,吵吵嚷嚷,全是来旁观一行将军归来的。里面还不少年轻女孩,满脸花痴地畅谈着“将军到底有多帅啊”,姜敛在里被挤来挤去,最后干脆放弃挣扎,找了个商会的二楼,凭栏直望,嗯,视野好多了。
“今天有十多个将军来呢。”柳儿在商会打听了消息,前来报告。
“有陈兆丰,赵琳琅,曹……”柳儿掰着手指头,流利地背了一大串,当真是记忆力极好,一字不差。姜敛在心里回想着,这次归来的将军们,倒是“种类丰富”。
姜敛把如今朝廷的武将分为四类。一类是亲陈兆丰那逆臣的,一类是亲陆乘风那逆臣的,一类中立,一类亲她。
嗯……也不能这么说。一类亲皇室。
而如今归京这十几位将军,恰巧是把这四类里有赫赫功名的都囊括了。“连陈兆丰那老儿都回来了。”姜敛念叨着,想做点什么事出来。
毕竟在这偌大的京城,有这么多演员的时候可不多。
人群突然一阵喧哗,“来啦!来啦!”那京城门轰然大开,晴天白云,姜敛顺着人群喧闹声望去,只见,一行猎猎骏马之上,银铠亮盔,很是威风。来了?受到这番热闹气氛感染,她也不免沾了寻常百姓气,像普通女儿般探了探身,面如春风和煦地看向将军们。
倒是在前朝看过将军归京,却是从来没和百姓人家一般在巷子商会这样的场所看过。听着这群人的叫喊笑声,姜敛觉得这气氛比从前有趣多了,暗暗打算要不要下次的生辰宴会挪到民间来?那宫廷里面实在憋人!
陈兆丰打头阵。他皮肤黢黑,圆脸凶眼,身材壮实高大,看着十分不近人情。
而与他的淡定冷漠相比,后面的某位将军就显得张扬多了。
“嗨!嗨!”
“哇!这不是上次送我花的小姐姐吗?你好呀!你好呀!”
“对!本将军回来了!我可要在京城好好调养几日,美酒美人——”
吵闹!
姜敛翻了个白眼。
“赵琳琅将军还真是……越发开朗了。”柳儿斟酌许久用词,才憋出来这一句。
“你其实可以直接说风流的。”
少年扎着飒爽利落的高马尾,五官线条流畅俊朗,挺拔鼻梁甚至有几番胡人风味,可眉眼却分明是中原的柔和。桃花眼,远峰眉,头上还戴着不知从何处收来的一顶花环,倒是看不出沙场征战的凶狠模样,反而像邻家少年般平易近人。他双手放开骏马的缰绳,与下面一行百姓握着手,很是乐在其中。
摸到赵琳琅手的一众女子发出尖叫声。陈兆丰和姜敛都几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
不知是心灵感应还是什么,少年突然抬了头。
姜敛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和他对视了。
春风并喜是少年,风流飒爽是琳琅。赵琳琅眉头一翘,摘了下花环,用根手指转着。
那些女孩又爆发出兴奋的呼声,听闻民间嫁娶有抛花习俗,赵琳琅如今这番动作颇有几分那种意味。他双腿夹着骏马缓步向前,桃花目是左右流离。
看似很轻松的随手一抛。
在众人的惊呼中,宜川公主也忍不住抬头紧盯着那花环的去向。眼中除了蓝天白云,便只有串满姹紫嫣红的花环。
落得相当准。
“公主殿下!”
柳儿一脸“好甜”的甜蜜笑容,拍着手祝贺道:“恭喜恭喜!”
楼下的那群女儿也纷纷抬起头,一脸艳羡的表情:那可是年少有为、英姿飒爽的赵琳琅将军的花环啊!
那陈兆丰听到震耳的惊呼,也是抬起头去寻那接住花环的人,却见竟是宜川公主。他先是想下马行礼,却又注意到姜敛今日穿着,是寻常百姓的普通粗布的袍子,想来应是偷偷微服混入,便作罢。
而姜敛本人一脸无语。她本不想抛头露面,这下可好了,万众瞩目。只得佯装羞涩,后退了几步,隐出众人的目光。
“好了,这凑完热闹了,收拾收拾去看好戏了。”姜敛摘下那花环,编得倒是十分用心,还有几朵是她从未见过的品类,大抵是从西北带来的。
将军一行人从大路去了皇城,姜敛回家换了套符合宜川公主身份的服饰,坐上马车也往皇城赶。为了欢迎今日将军回京,早朝是要晚些,而根据姜敛的眼线所说,皇后的事已经为陆家所知了。不必想,今日的朝堂是要有意思多了。
姜敛要专程赶去看戏。
道路拥挤,马车走得也不如从前快。姜敛闭目养神,心里想了很多。
比如前几日父皇召见她。她也知那日出言不逊,早存心想向父皇道歉。然而父皇扯来扯去,又说“既然朕的好女儿有从政之心,不妨日后好生辅佐大皇子。”“只是以后不要总是在这些上耍小脾气,像极了你母亲,朕倒是能接受,可以后驸马郎能不能接受啊?”
姜敛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喘不过气,闷闷的,使她不悦甚至是气恼。
仔细想来,从来史书上没有女子走上前朝的前例,可是女儿身到底又如何,生来就不具有这样的权力?大皇子受陆家污蔑贬去南方时,就那支支吾吾的样子也算作男人?也算作未来要当皇帝的人?
那三皇子更是可笑!不谋社稷江山,不谋平民百姓,天天巴巴地去找那逆臣商量密谋,一肚子坏水!有了大灾大难,三皇子倒是阖上眼了!大皇子虽然软弱废物,好歹还赈济过灾粮。
四皇子天天不是斗鸡就是斗蟋蟀,养个鸟一天能看八百遍!这驯化动物的本事,到骑马就不行了,上去十次能让马摔下来八次!
五皇子更是……五皇子还行,只是心不在政事,只知带兵打仗,征战沙场。
这姜家不是完蛋了吗?!
不想还好,一想心里更是烦闷。古人所说郁郁不得志之感,大抵如此。姜敛也年轻啊,也意气风发啊,也有自己的抱负啊。我是自幼受宠的公主,怎么就要顺从着去学女工学弹琴,日后也寻个好驸马呢?
“安能行叹复坐愁!”
她长叹一声。
马车即将进了皇城,姜敛无意地听着侍卫们交谈的声音。
要是能做个男人多好啊!要是她做个男人,哪怕是像这样当个看大门的……也必然没有这些郁结了。
假以时日看陆乘风那佞人不顺眼,还能门口蹲守、直接按倒、一枪戳死,一气呵成!
按理讲,女人甚至连前朝都不能进。宜川公主小时候和奴婢们玩捉迷藏迷路,散步到这里,被一群壮汉抓了回去。然而越是抓,她越是叛逆,屡次来此徘徊,最后父皇无奈,只得挥挥手:“别管了!宜川公主随便来吧!”
世人都知道公主受宠,是唯一进入前朝的女人,可谁知道这是她屡次闯入才得到的准允?
有人传她可与父皇共同阅览奏折,然父皇愿与她同看的,不过就是些内容寥寥的请安折子。
都知道皇上纵容宜川公主养面首,可谁知道她是跟父皇吵了多少次才换来了“最多只能有三个”的限度?可她的大皇子皇兄,都许配多少个妾室了?
可能在世人眼里,对女人略加原谅和退步已经是最大的宠爱了。然而这原谅和退步所给予她的,是她本该有的,却被剥夺的,这算什么宠爱呢?
“受尽宠爱,风光无限”不过是虚话罢了。
忿忿不平中,姜敛下了车。
前朝,正在眼前。
红墙金瓦,雄浑壮阔。飞扬的高檐像世上最锋利的剪刀,把天空分割恰好。地渊之上,青天之下,此独为极权之地,享天下敬仰,万民爱戴;既独为极权之地,应为生民百姓立命,为哲理真道继绝,为社稷江山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