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宝带来的消息,把叶满枝惊出一身白毛汗。
再看赵振华所在的角落时,总觉得那里凉飕飕的。
她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心存正念,邪祟退散。
然后,一脸正气道:“别说这世上没有鬼,就算真有鬼也不可能大白天被你撞见!”
刘金宝嗫嚅:“这事太邪乎了……”
“放心吧,既然咱们都能看得见,那人家肯定是大活人!对了,赵振华是怎么死的来着?”
“……”刘金宝听着别扭,但还是答道,“他以前是运输司机,去年跑长途的时候正赶上当地决堤,连人带车被卷进了洪水里,当地政府寻了他两个月没结果,就把他算进了死亡名单。派出所那边只记了这些,再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叶满枝想到赵振华脸上的疤瘌,还有他亲口说的今天刚从外地回来,好像还真能对得上号。
就在两个小年轻探讨人家是人是鬼时,几步之外的赵国栋已经将他跟弟媳领证的初衷解释清楚了。
“二妮,我跟小月领证只是权宜之计,我要是不同意领证,她娘家那边就要逼着她另嫁了!小月求到了我这里,两个孩子也还小,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没妈!”
郭二妮往他脸上啐了一口,“你爹妈之前是怎么说的?一肩挑两房,只是让你照顾侄子侄女!我心软,像个傻子似的被你们全家劝动了,同意让你挑两房照顾孩子。结果呢?你俩竟敢背着我扯证!让你照顾孩子,谁让你娶弟媳妇了?你害不害臊!”
“我俩真是清清白白的!领证只是走个过场,为了让亲家叔婶安心的,以后咱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赵国栋急赤白脸地解释。
刘金宝刚还被吓得哆嗦,此时听了他的说辞,忍不住接话:“同志,这就是你不对了。你现在就敢背着大姐跟别人扯证,以后要是想背着大姐钻个树林儿,蹭个被窝啥的,那也是合法的。到时候你让大姐怎么办呀!”
穆主任瞪他一眼,制止他激化矛盾,对赵国栋说:“新社会实行一夫一妻制,没有‘一肩挑两房’、‘一子顶两门’的说法。你要是有两个媳妇就是重婚,违反婚姻法,咱们现在就可以去隔壁派出所了!”
“没有没有!”赵国栋连连摆手,“我就一个媳妇,绝对没重婚!”
“哦,”穆主任指向两个女同志问,“哪个是你媳妇?”
赵国栋望向面容沧桑的结发妻子,又将目光转向泪眼婆娑的弟媳,心里跟吞了团乱麻似的纠结。
背着媳妇领证是他理亏,但那是形势所迫没办法。
哎。
孙小月对上他的目光,凄凄切切地喊了声:“国栋!”
“……”赵国栋眼中浮现怜悯,犹豫一阵后,低头对妻子说,“二妮,要不咱们……”
郭二妮不接话,拉过大儿子,命令道:“大奎,他从此就不是你们爹了,以后见了面就喊二叔。”
大奎知道,今天上午突然在家里出现,摔碎一个海碗,还说要替妈妈出气的人才是二叔。
但他心里对亲爹的怨气占了上风,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大吼道:“二叔!”
“乱喊什么呢!我是你爹!”赵国栋在儿子脑袋上敲了一记。
按照叶满枝的想法,被亲儿子喊叔的滋味一定不好受,赵国栋也许会回心转意。
不料,亲儿子一声“二叔”的作用,远不如小媳妇的那声“国栋”。
赵国栋纠结了一支烟的工夫后,闷闷地说:“二妮,就当我对不起你,我要是现在跟小月离婚,她就没活路了。往后我还会继续照顾你跟孩子,除了一张结婚证,咱们还跟以前一样!”
孙小月捂着脸哽咽:“嫂子,你别怨国栋,要怨就怨我吧,是我对不起你。”
“你确实对不起我!你男人走后,我给你送吃的送用的,帮你洗衣服哄孩子,孙小月,你跟赵国栋干出这种事,就不怕遭报应?”
话落,郭二妮毫不客气地给了她几个大耳刮子,见她脸颊迅速肿胀起来,又使尽浑身力气,左右开弓,狠狠甩了赵国栋十几个大巴掌。
做完这些,她停下来平复呼吸,捋了下凌乱的头发,对在场众人说:“街道的领导们,我跟赵国栋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他已经跟别人结婚了,那就没有不让我另嫁的道理。我今天就要领证结婚!”
始终默不作声的赵振华,终于将那张登记表填完了,听了她的话便直接起身,拿着表格走了出来。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赵孙二人,也在此时发现了他的存在。
看清他的正脸后,孙小月的哭声戛然而止,疑惑地颤声问:“振,振,振华?是你吗振华?”
赵振华抿嘴不言,瞪着人的神情异常阴郁可怖。
他每走近一步,赵国栋和孙小月就后退一步,直到贴上墙壁退无可退了,赵国栋才逼着自己挤出一个笑。
“振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还活着可太好了!我们都以为你遇难了……”
赵振华仍是一言不发,双眼直勾勾地逼视二人。
见状,孙小月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恐惧,歇斯底里地喊:“你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鬼,鬼啊啊啊啊啊——”
穆主任等人不知赵振华底细,也不知四人关系,全被孙小月的激烈反应弄蒙了。
作为少数了解真相的围观群众,叶满枝义正词严地纠正:“孙同志,咱可不能公开宣扬封建迷信!哪里有鬼?我们怎么没看到?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你可别乱喊!”
她双眼茫然四顾,视线总能准确避开赵振华所站的位置,好似根本没看到那里有个大活人。
赵国栋两腿发软,指着赵振华问:“你们看不到他吗?”
刘金宝与叶满枝一唱一和,演技相当浮夸。
“谁啊?你俩看到谁了?要我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即使真有现世报,也没这么快!哎呀,你俩赶紧站起来,别自己吓自己了!”
慌乱间,孙小月以为真的只有他俩能看到赵振华,伸手指着面前的“鬼影”,喉咙里像装了只破风箱似的“嗬嗬”喘着粗气,待她彻底看清赵振华脸上那条狰狞伤疤时,终于尖叫出声,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街道办组织人手将人送去了医院,而在此次事件中表现格外突出的刘金宝同志,则被处罚打扫办公室两个月。
“明明是你先带头吓唬人的,凭啥只罚我一个?”刘金宝的娃娃脸上全是怨气。
“我哪句话吓唬人了?我让她别搞封建迷信,难道不对吗?”叶满枝捂着鼻子控诉,“反倒是你,说什么鬼叫门、现世报,把人家赵国栋同志吓尿了裤子!”
穆主任恰在此时推门进来,指挥道:“刘儿,你再多拖几遍地板,我总觉得咱办公室里有股怪味儿!”
刘金宝:“……”
再次认命地拿起了拖把。
“还有啊,赵家两兄弟的事比较复杂,咱们街道发出去的结婚证是有法律效力的,不是说作废就能作废的。赵国栋涉嫌重婚,刘儿,你抽空去派出所跟进一下。”
“另外,六五六厂那边也要去说一声,介绍信可不能瞎开,让他们内部好好查查,以后再出这种事,由他们负全责!”
“好嘞。”刘金宝恢复了精神,头上的“自来卷”跟着颤了好几颤。
穆兰给大家安排好近几天的工作后,将叶满枝单独喊了出去。
“小叶,你现在是街道干部了,说话做事要讲究方式方法。有些事,群众可以做,但咱们不能说也不能做!”
叶满枝老老实实认错:“主任,我下次一定注意!”
“嗯,我们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年轻人正直,好打抱不平是可以理解的,但你身份不一样了……”
巴拉巴拉又是一通说教。
“勇于承担责任还是值得鼓励的。”穆主任换上和蔼笑容,“我之前担心你太年轻,做不好群众工作,现在看来其实不然,有些工作还是可以让你去试试的。”
叶满枝:“?”
话音不太对啊。
“咱们街道的民政工作,除了登记结婚,还有离婚调解。光明街目前只有两对闹离婚的夫妻,一对是月牙胡同的胡德庆夫妻,封建包办婚姻,经过调解后,双方都同意离婚了。另一对就是你家的叶满堂和黄黎!”
“你三哥三嫂是自由恋爱,又没有打骂虐待的前科,离婚太可惜了!咱们的同志去调解过几次,效果都不好,但黄黎给出的离婚理由,哪怕是送到区里和法院,也是说不通的。”
其实只要叶满堂放弃公派留学资格,叶家这对小夫妻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可是,叶满堂经过层层选拔,接受了几个月的培训,眼瞅着就要出国实习了,即使他个人想退,656厂领导也不会同意他在这个节骨眼上退出。
叶满枝跟着叹气:“主任,不瞒你说,我有时候都想打折我三哥的一条腿,可惜他是我亲哥,实在下不去手。”
穆兰失笑:“不许胡说。”
叶满枝腹诽,她真没胡说,这就是三嫂想出来的好主意。
她已经在三嫂脑门上看到过好几次了!
其实,若她跟周牧没退婚,本该由始作俑者周副厂长,将她哥的留苏名额撤下来。
可是,如今两家退了亲,周副厂长若是故意针对她哥,就有挟私报复之嫌,反而不会同意帮忙撤销名额。
穆兰拍了拍她的手说:“这一对的离婚调解不能再拖了,小叶,你既是咱们街道的干部,又是他俩的家人,我看这个调解工作还是由你去试一试吧!”
“行,既然主任信任我,那我就试试。”
叶满枝没推诿,爽快地接下了工作。
她最近想了一个没什么副作用,就能把三哥留下的办法。
但她不方便出面,还得三嫂配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