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
林晃抱着腿坐在桌前, 脚踩椅子沿,边吃小饼干边翻笔记。
背心贴着腰收进睡裤,裤腿挽到腿根,蜷腿时肌肉收紧, 在腿侧刻出一条清晰的分离线。
邵明曜朝他看了一眼, 低头继续写算式。
饼干刚晾凉, 屋子里满是甜香味,酥松的咀嚼声充斥着小房间,间杂着纸页翻动声。
林晃对着一道题思考, 手捏着桌子沿,不自觉般地翘起椅子前腿一下一下地晃着。
邵明曜又抬头,视线落在那两条腿上, 终于道:“你不冷?”
“不啊。”林晃盯着那道题,“升温了,你感冒才冷。”
邵明曜欲言又止, 又说道:“别晃了, 摔了你就消停了。”
“摔不了,我核心练得好,控制着呢。”林晃说着, 翘的幅度更嚣张,随手又摸两块小饼干, 丢一块到嘴里,另一块递到邵明曜面前, “尝尝。”
邵明曜垂眼看着那块饼干。
举着的位置在他嘴靠下一点,手也能接, 嘴也能接。
他沉默得稍微久了一会儿, 正要动, 林晃却忽地收回手,把饼干丢进自己嘴里。
“不吃算了。”他又酥酥地嚼起来。
邵明曜微顿,“不是说有难题要问么?”
“昨天数学难,今天物理还行。”林晃头也没抬一下,“明天又是数学了吧?”
计划表上确实是数学,邵明曜“嗯”了一声。
林晃说,“秦之烨说英中西门烧烤好吃,明天捎点。”
邵明曜没立刻答,林晃瞟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别超十五块钱。”
话落没过几秒,邵明曜果然伸手在他头上摁了一把,“想吃就吃够,设什么限额。”
“那你买。”林晃立刻说,“一起吃,我们A。”
邵明曜没出声,林晃就当他是同意,心里舒坦了。他翻过一页笔记,视线掠过那只满墨蝴蝶,去捻下一页。
“等会儿。”邵明曜看过来,“你在我本子上瞎画什么?”
林晃没答,任由那只手捞走了笔记。
蝴蝶墨透纸背、糊住了整片解析区域。
邵明曜盯着沉思好半天,指着下面的小字,“简单不看?”
林晃淡定,“嗯。”
邵明曜拉过一张纸,迅速写下一道题推给他,“同题型,做。”
“……”
林晃缓慢拔开笔帽,迟疑着落下一个公式。
余光里,邵明曜皱眉了。
他又把公式划掉,写下另一个公式,边写边瞟旁边的笔记。
蝴蝶翅膀盖得很全面,只留下了“根据”“假设”之类的废话。
“林晃。”邵明曜语气沉了。
林晃索性把笔一扔,“忘了。”
余光里,邵明曜又把笔记捞回去,捏起被画的那页,正面反面翻动几次,动作忽然停顿,拇指在某处按了两下,又在食指和中指指腹上捻着。
邵明曜忽然开口,“这里之前粘的东西掉哪去了?”
林晃肩膀微僵,“我哪知道。”
“所以之前是粘了东西?”邵明曜抬眼盯过来。
“……”
林晃拽过另一张卷子到面前,又捻了块饼干。
还没咬下去,那只大手就伸过来把他头发捣乱了。
这回林晃有点火大,“干什么。”
“英华二轮复习了,笔记借了体委,被一通乱传。”邵明曜平静道:“你要是勤着用就说一声,我把高二理科笔记都放你这,省得他们乱借。”
林晃顿了顿,继续嚼曲奇,嚼得全都化在了嘴里才“哦”了声,“随便啊。”
“随便。”邵明曜淡然点头,“随便划地盘,是吧。”
林晃一下子扭过头,“谁划地盘?”
“我的笔记,你倒像自己东西似的占着,挺独。”邵明曜撇了下嘴,“最后讲一遍,记不住就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例题解析已经找不回来了。”
他撇嘴,林晃也撇嘴,随手推过去演算纸。
讲呗,记不记得住随缘。
又不是非要每道题都会做。
当晚学过了一点,林晃洗了澡栽倒就睡,第二天才发现邵明曜把校服外套落在椅背上了。
英中高三的校服是白身紫袖,还挺好看。
午休时林晃跑过去问题,顺便看一眼刚退烧的人有没有吃饭,外头刮冷风,顺手就把那件校服穿上了。
邵明曜打量了他一眼,评价道:“爷那么多肉都白给你吃了。”
“我只是骨架窄。”林晃面无表情,把叠成小块的卷子扔进装咖啡的袋子里,“不会的画圈了,帮我步骤写细点。”
邵明曜挑眉,“下血本了,十六?”
其实是十二。
外卖平台有抽成,林晃跑到店里买的。
林晃在口罩后打了个哈欠,又问,“吃饭了么。”
邵明曜说,“番茄炒蛋和萝卜牛腩。”
那挺好。
他其实还揣了俩面包,邵明曜要是吃了,他就明天再给。
“走了。”林晃说,“校服洒上菜汤了,洗完还你。”
结果晚上忘了丢进洗衣机,第二天去拿新卷子时还是只能自己穿着。
邵明曜用一套卷子换了俩肉松面包,边吃边给他额外讲两道化学平衡,题有点超纲,林晃回去翻着知识点琢磨了一晚上,累得脑子木,又忘了丢进洗衣机。
第三天又还不了了。
邵明曜的校服就这么半永久在他身上,包乐天一看到他就摆出一张便秘脸。
林晃连着穿了几天英华校服,突发奇想,走了一回正门。
脚还没迈进门槛,大爷就从门岗室杀出来了,“区九那个!”大爷指着他,“别以为蹭了套校服就为所欲为啊!我记得你的口罩呢,你过来!”
林晃掉头就跑,最后还是翻墙进的。
他怕给邵明曜惹麻烦,这几天把英中校园里的摄像头摸了个遍,第一次翻的位置能被拍到,现在换成一个绝对死角。只要翻进去就好办,满校都是白紫色,淹没于人流,谁也抓不着他。
林晃来熟了,慢悠悠晃到高三A班,刚到门口就听到邵明曜的声音,正背对着后门给一个男生讲题。
他三两句讲完,男生随口问道:“总来找你的那个是外校的吧?”
邵明曜一顿,“你怎么知道?”
“听的八卦。”男生说,“说是区九的,巨能打?我看着明明还挺内向的。”
邵明曜轻笑一声,“嗯。”他含着笑说,“闷不出声,但是个刺头。”
林晃恶狠狠地瞪着他的后脑勺。
男生又问,“你弟啊?”
林晃呼吸一顿,垂眸屏息听着。
过了好一会儿邵明曜才答。
还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不是弟。”
“朋友?”
“也不是。”
男生乐了,“天天来找,还穿着你校服到处乱晃,我寻思也不能是关系普通的熟人啊。”
邵明曜一点头,淡然道:“不普通。”
但他最后也没说是什么人。
林晃等他回座了才探身喊他出来。
“我这校服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想起来洗了?”邵明曜问他。
林晃瞥他一眼,“你又不穿。”
邵明曜一般都只是拿在手上,应付学校的要求而已。
“我是不急着穿。”邵明曜说,“但它再不洗就要臭了。”
林晃嫌他管的多,“知道了。”
邵明曜又拿卷子换了吃的,今天是两只杏仁可颂,林晃昨晚学习时顺手烤的。
林晃说要走,走两步又转回身喊他,“邵明曜。”
邵明曜也顿住脚,“嗯?”
林晃定定地盯着他,盯了半天才开口,“你这两天怎么不来九中了?”
邵明曜闻言转回身,看着他,神情严肃。
“因为你总来英中堵我。”
“……”林晃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哦。”
随即转身就走。
晚上到家,林晃终于把校服丢进洗衣机,设了洗烘程序。
洗衣机在窗外嗡嗡运转,他铺开卷子,却没急着做,而是点开了手机。
从小他不明白的事就多,习惯了,基本都直接忽略,实在无法忽略的就搜一搜,就像那些年应付邵明曜那些短信一样。
林晃塞上耳机,输了几个关键字,先是看帖子,又点开图片。
点来点去,自动跳转了一个视频站,配色丑陋的页面上飘满广告浮窗,缩略图都很冲击。
他随机点着,有的一眼就恶心,立刻退出来。有的能多坚持几秒,但还是觉得辣眼睛。
连着快速翻了五六个,忽然点开一个镜头背对的,两方都没露脸,后边那个骨架很漂亮,肌肉练得恰到好处,林晃多盯了两秒,冷不丁地,忽然把那个宽肩窄腰的身材对上了邵明曜。
也就一瞬间,大脑空白。
林晃猛地起身,手机砸在桌上,他仓皇地往床上一扑,掀被子把自己盖着。
背心无声而快速地起伏,黑瞳仁露出了像小时候般的空茫,却又多蒙了一层雾似的。他抿着唇,颈间泛出一层薄汗。
抿唇抿得久了,松开时红得像充血了一样。
好一会儿,他闭上眼,拽过小狗压在脸上,另一手摸索到床头柜。
洗衣机“滴——”了一声,“咔哒”解锁,烘干结束。
林晃把纸巾胡乱一团,坐起身抛进桌边垃圾桶里。
洗衣机滚筒突然被打开了。
“林晃。”
邵明曜的声音从院子转入屋里,“总算是洗了啊。”
!
林晃一弹而起,两秒后邵明曜拎着校服进来,奇怪地看他一眼,“桌边傻站着干什么。”
不等林晃答,他又问,“热?还是发烧?脸都红透了。”
林晃脑子里轰地一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扯过卷子闷头不说话。
邵明曜把给他带的汉堡从纸袋里掏出来,视线瞟到桌下,“垃圾桶满了也不倒……”
林晃“咣”地一脚踹上去,直接把桶踢到桌角。
邵明曜吓一跳,“怎么了?”
“这题,烦。”林晃把卷子推过去,从头到脚都浮着躁劲,“不想了,直接讲吧。”
邵明曜粗略一扫,“哦,上周讲过,可能讲得粗了,你没消化明白。”
林晃把纸袋子一团抛进垃圾桶,侧头听讲,时不时点头配合两下。
等题讲完他才问,“怎么这么早?”
邵明曜说,“最后一节自习讲数学周测卷,我满分,不如回来多刷套阅读。”
“哦。”林晃松了口气,“刷吧,我也多刷一套。”
邵明曜撇嘴,笔尖点点那张空白的卷子,“做什么梦呢,一笔还没动,刚又玩手机了吧。”
林晃:“……嗯。”
邵明曜把汉堡递给他,“吃完赶紧学。”
刷卷子时总算消停下来,邵明曜专注地看阅读,林晃也渐渐沉下心。直到又过零点,两人都差不多了,邵明曜起身去洗把脸,林晃才问,“体委是戴黑框眼镜的么。”
“嗯,今天他还说总看见你呢。”邵明曜从洗手间里探出半个身子,“提到这个,中午没来得及问,你最近怎么总是跑来英中找我?”
林晃反问,“不行么。”
“没说不行。”邵明曜瞥他一眼,“但你不该喜欢频繁去陌生环境吧,别是又憋了什么坏心眼。”
林晃没答,翻了翻卷子,“你洗完脸给我看一下这道题再回去吧。”
邵明曜“哦”了声,“马上。”
林晃听着里头的水声,对着卷子有些走神。
一会儿是邵明曜对体委回答的那句“不普通”,一会儿是邵明曜躺在他家地上的背影,一会儿又是刚才搜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是喜欢邵明曜的。
只是在今晚之前,他没意识到这种喜欢有多吓人。
也确实很讨厌陌生环境,就像那只蝴蝶,早就习惯了呆在熟悉的烧瓶里。
可即使只是不起眼的蝴蝶。发觉到渴望的猎物时,生物的本能也会驱使它立刻出动啊。
林晃忽然放下笔,轻轻拉开抽屉,摸出一只常戴的口罩,叠两下,放进校服口袋。
邵明曜给他讲完题要走时,林晃随意地拎起校服朝他一丢,“这回别忘了。”
邵明曜接了,“你不穿了啊?”
“嗯。”林晃淡然垂下眸,“你先穿两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