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车上, 邵明曜把学习计划发给了林晃。
幸亏老手机没电了,看不了。
林晃一路困得迷迷糊糊,到坡街底下, 眼皮子彻底撑不起来,真要睡着了。
邵明曜攥着他手腕, 半拉半拽地往坡上走, 又说:“口罩想戴就戴吧,不习惯让人看, 那就遮着。”
林晃脑袋耷拉着,烦道:“让摘也是你,让戴也是你, 少管我。”
稀罕, 邵明曜竟然没怼回来。
院里亮着灯, 陈亦司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门口, “哟, 你俩一起去打的架?”
“碰上的。”林晃半闭着眼推了下院门,“回了,困。”
陈亦司起身拎起小板凳,看着林晃拖沓步子进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个给他。”邵明曜在身后说。
一回身,眼前是团皱巴巴的口罩。
陈亦司错愕抬头, 邵明曜平静无波地对他说:“洗洗吧, 沾灰了。”
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小崽子光着脸回来的。
陈亦司迟疑地开口, “给你看纹身了?”
邵明曜“嗯”了声, 手揣进裤兜转身回家, 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 “我爷焖的牛肉被他吃光了,下次再喊你们来家里吃饭。”
“等等。”陈亦司神情严肃下来,“他家的事,也都跟你说了?”
邵明曜回头瞥着他,“说了。父母,奶奶,眠蝶,怕狗,还有火灾起源。怎么了?”
陈亦司一愣,“火灾起源?不是烤箱起火么?”
几步之外,邵明曜瞳心忽然缩了一下,久久凝视着他,似在反复品味他那一瞬的茫然。
而后邵明曜转过身来,轻勾了下唇,意味深长的笑意在那双黑眸中一闪而过。
“对,就是那样。”他轻飘飘地落下一句。
坡街半寐在肃杀的秋夜,两人对视,一时都再无话。
陈亦司哼笑一声,“奇怪了,没相处几天,小崽子和你的话倒比和我要多。”
“怪么。”邵明曜看着他,缓道:“或许因为,我们认识比你更早。”
周遭寂静了片刻,邵明曜垂下眼,“困了。”
他转身又淡道:“不过我倒没想到他会纹蝴蝶,还以为会和你一样纹头狼呢。”
*
隔天林晃睡过头,半闭眼往嘴里塞了两口陈亦司烙得黢黑的大饼,一提书包就往外跑。
陈亦司在后头不屑地嘟囔,“急什么?多爱学似的。”
不爱学,单纯不想看某人摆扑克脸。
刚冲进校门,上课铃响。
林晃脚下一刹,认命地缓步进了教学楼,排着队在值勤生那里记下名字,回班。
本打算坐下就睡,不巧,桌上铺着好几沓可恶的卷子。
林晃木着脸数了数,数学三套,物理两套。
竟然还没完,又多了一套英语。
纳闷一整节课,到课间才终于想起昨晚的事,忍着不耐烦点开那张计划表。
密密麻麻,要看清得把图放大400%,一点一点拽着看。
林晃看了一半,开始打字。
没打两个字就把手机一放,抓起卷子起身就走。
林晃往高三一班后门一站。
门口男生迟疑地看着他,“同学你……”
林晃眼神像个死人,“找你班邵明曜,让他出来。”
高三一班的课间没人打闹,学生们安静地进出,多数留在位子上休息或者讨论题。
但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偷偷往后门偏移。
众人窥视下,邵明曜淡然放笔起身。
那个高二的把一沓卷子拍在他胸口,不忿地说了两句什么。
邵明曜接过卷子,平静反问道:“明天还有化学和生物,想攒一起?滚雪球是吧?”
高二的怒了,一步上前来,但还没开口就被邵明曜按住了头。
像按下某个暂停键一样。
邵明曜边揉他边低声说着什么,寥寥几字,高二的一把拍开他的手,抓回卷子怒冲冲地走了。
林晃气得面红耳热,回座把卷子往桌上一拍,瞪着它们一动不动。
直到上课铃响了半天,周围人都睡下了,他才恨恨地拔开笔盖,在卷子一角写下了日期。
直到看完一整面选择题,邵明曜那句低语还在耳边绕来绕去——
“昨晚都说好了的,乖点好不好。”
鬼跟你说好了。
乖你大爷。
林晃恶狠狠地划下一个C,把演草纸攥过来一通蹂躏。
六套卷子,连写带翻书,从上午学到晚自习放学,还剩半套。
林晃脑袋里灌满了注定和他无缘无分的知识,晕乎乎,像陪陈亦司喝了一宿的酒。
手机一震——
【没意思:来打拳。】
林晃面无表情回复:没空。
【没意思:不是放学了吗?】
【没话说:作业没写完。】
【没意思:?】
终于把卷子写完,高三组刚好放学。
林晃刚要溜,邵明曜拎着书包从后门进来,拉过魏康鸿的凳子往他旁边一坐,硬是扣着他又讲了俩小时错题。
到家又过了十二点,还是被攥着腕子一路拖上的坡。
陈亦司坐在门口小板凳上,“我这是穿越回昨天了吗?”
“期中考前不用等他了,晚回来就是作业没写完。”邵明曜语气自然,“不好好写作业的小孩一般都会被留堂。”
什么死亡宣言。
林晃生怕自己多听到一个字,半闭着眼一路小跑冲回屋去。
陈亦司吹了声口哨,拎起小板凳跟进院,懒洋洋地扔下一句,“你早说啊。”
第二天林晃又睡过,木着脸让值勤生记下了名字。
回班一直学到下午,终于学崩溃了,趁着高三一班体育课,邵明曜不在,林晃果断逃了一节,打算找个没有知识和邵明曜的角落放空一会。
甚至想奢侈一把,买个饮料喝。
林晃拉开小卖店冰箱,刚拎出罐可乐,脑子里突然浮现了那张邪恶的计划表。
今晚还有两套卷。
几秒种后,他木着脸换了瓶咖啡。
烦啊。
往目标放空区域前进的路上经过了体育场,邵明曜三人组背对着他,坐在看台的台阶上聊天。
林晃屏住呼吸从他们后方最上一级台阶快步穿过。
“你要笨死。”他突然听到邵明曜冷冰冰的一句骂。
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往底下睨去。
秦之烨烦乱地踹了两脚空气,“你他妈再讲一遍,再一遍爷就懂了,快点。”
“没那耐心。”邵明曜拨开他,“类似例题练习册上全是,自己翻去。”
秦之烨闻言弯腰掏书包,“我带了,你给我画画。”
邵明曜抬腿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滚。”
啧。
看着好疼。
秦之烨顽强地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拽出练习册继续求。
俞白拨开他,“明曜,再过一遍电磁。”
邵明曜瞟一眼他的本子,“讲过,没空。”
“靠。”秦之烨看不下去了,“你小子双标要有度,别以为我俩不知道你天天时间都花哪去了!”
林晃闻言瞥向邵明曜的后脑勺。
邵明曜懒洋洋地动了下腿,“你要是能有林晃三分之一的专注,小俞能有他四分之一脑子,我都不至于对你俩这么绝望。”
“靠!”
“操……”
邵明曜低叹一口气,语声幽长,“再说了,我又不是没对你俩使过劲。”
“……”
“……”
大概是这句话杀伤力太强,秦之烨和俞白一下子消停了。
邵明曜把自己的物理笔记丢给俞白看,又随便扯了个本子,翻开往脸上一盖,双手枕在脑后躺下,“别吵我,我睡会儿。”
俞白配合地放轻了动作,翻两页笔记又忍不住吐槽:“怎么最近总在笔记上涂鸦啊,这行最重要的电磁公式都被挡着了。”
邵明曜闷在本子下开口,“想画就画了。”
“画的啥?”秦之烨探头过来瞅了一眼,嫌弃道:“你小学生上美术课啊,画什么蝴蝶,还画一串。”
“闭嘴。”邵明曜说。
林晃垂眸看着那道仰躺在台阶上的修长身影,心尖上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
他顿了顿,嫌天冷,往回走。
可能脑子被知识冲傻了,不小心走错进了高三一班,还好屋里没人,他快进快出,一拐弯从后门溜回了自己教室。
两套卷又写到高三放学,邵明曜进来讲题,手上拎着那瓶咖啡。
林晃瞥一眼,“怎么没喝。”
“留着现在喝。”邵明曜说,“下午不困。”
林晃撇了下嘴,也不知道是谁躺在台阶上盖着笔记本睡觉。
他掏出物理卷,又斜着瞥了邵明曜的书包一眼,“邵明曜,我想看看你的物理笔记。”
邵明曜动作一顿,“干什么?”
“预习。”林晃说。
邵明曜波澜不惊道:“预习什么,先把基础的补好再说。”
林晃说,“我想感受下和高三的难度差距。”
“那我回头给你买高三的练习册。”邵明曜不为所动,“我物理不记笔记。”
放屁。
林晃心里鄙夷了他一阵,神色如常地掏出卷子。
讲题时,邵明曜时不时就拧开咖啡喝一口,一瓶咖啡喝了两个多小时。
林晃一整晚都泡在那股香香甜甜的咖啡味里,迷迷瞪瞪回家的一路也没散,洗了澡昏倒在床上,脸往小狗身上一埋,鼻息间萦绕的都好像还是那股味。
礼拜四早上迟到的队伍又壮大了。
这次值勤生下岗了,包乐天亲自举着一根教鞭,扯着喉咙咆哮,“下午就开家长会!你们还敢给我这么无法无天!都跟我来教务处登记!”
一群人拖拖拉拉地往教务处走,小屋子站不下,队又排到了走廊上。
包乐天的凳子不知道被谁借走了,撅在桌前记了几个人,手往腰上一捂,“嘶”了两声。
邵明曜刚好在旁边数资料,林晃排队到门口,和他对视一眼。
邵明曜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对包乐天道:“主任腰疼么?我来吧。”
包乐天露出犹豫的表情,“不影响你上课吧?”
“用不了几分钟。”邵明曜已经接过了笔。
排到林晃,林晃站在邵明曜面前,“高二八班林晃。”
邵明曜“嗯”了一声,头也没抬一下,写了几笔,“下一个。”
中午放学,走廊贴出了处分名单,所有人都被罚了值日,从期中考后一路排班到了期末。
林晃站在公告栏前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圈,没找着自己名。
邵明曜从他身后路过,瞟一眼,“过来,讲两道错题。”
林晃跟上去,边走边琢磨,忽然想起来了,“不是你记的名吗?你是不是把我给漏……”
话没说完,邵明曜抬手在他头上一按。
“自己知道得了。”邵明曜说。
走廊上人来人往,一句“别搞老子”和一句“谢谢”在嘴边打架,最后一起消除了。
林晃木着脸晃了下被揉乱的头发。
“哦。”
午饭还是带回宿舍吃,吴鸿搬走了,现在就剩杨乐一个室友,杨乐打了声招呼,顺便问道:“你家谁来开家长会啊?”
“没人。”林晃说。
他倒是顺嘴和陈亦司提了一句,冒充个哥也不是不行。
但陈亦司出场费要八百,砍了两轮价砍到五十。
他果断放弃,要不起。
杨乐大大咧咧,“那感情好,你不用在教室外头等着,晚自习前岂不是自由了?”
自由个屁。
林晃没吭声,收拾了书包就走。
下午是没课了,但邵明曜让他去奶茶店,说要突击讲一下语文作文。
操。
他这几天在心里把一辈子的脏字都骂完了。
语文作文听得晕头转向,比数理化英都费劲。
邵明曜讲了一下午,最后问他懂没。
林晃把作文纸一推,眼神像死了。
“话都说不好听,作文就别指望了。”他无所谓道:“我把格子填满就算完,爱几分几分吧。”
说完就做好了被敲头的准备。
他脊梁硬,现在连捂都不捂了。敲吧,敲死算完。
不料邵明曜看了他一会儿,垂眸笑了。
手伸过来又把他刘海揉乱。
“行。”
晚自习回去,林晃惊讶地在书桌堂里掏出一大盒切好块的水果。
“邵明曜他爷来开家长会了。”钱佳回头通风报信,“结束后跑来咱班打听了你坐哪,放你书桌堂的。”
“他爷看到你之前周考的成绩条了。”魏康鸿在旁边乐得抽筋,“老头子好像没见过什么世面,瞪着眼珠子呆了半天。”
林晃快要烦死这群嗡嗡怪。
教室闷,他耳朵根有点烫,一条胳膊圈着那盒水果,扭身去开窗。
邵明曜窗台上也摆了一模一样的一盒子水果,他正低头写题,手指时不时搭上去用牙签插一块,放进嘴里。
他学习时吃东西都慢条斯理,咀嚼的动作会随着思维停顿,一块梨能嚼上半分钟。
林晃偷摸试了一下,果然,这么个吃法一点都不爽。
但嚼到最后,倒依稀像能把甜味品得更细。
期中考两天,还占了个周六。
礼拜天林晃一觉睡到中午,邵明曜难得没带着新的卷子来骚扰,他下午陪陈亦司跑了趟新馆,顺路去探了附近的甜品店,总算是喘口气。
隔几天,林晃下午进班的一路听了好几声口哨,魏康鸿蹦到他面前说:“真行啊,有大神辅导就是不一样。”
座位上放了期中考的成绩条,总分322/750,班级排名2/37,定班高二八班。
钱佳正收拾座位,林晃瞟一眼她的条子——总分498,班级排名1,定班高二一班。
果然是尖子班的沧海遗珠。
钱佳看着他,“林晃,你进的好快,说不定高三咱俩还能坐前后座呢。”
拉倒吧。下学期邵明曜就走了,他最高也就到这了。
林晃把成绩条往兜一揣,“你好好学吧。”
邵明曜不在位子上,他去厕所转了一圈,也没找见人,干脆到换水房打电话。
电话接起来,林晃抓着那张成绩条,觉得嘴巴有点被粘住了。
这种行为好他妈奇怪。
邵明曜连着催问了好几遍什么事,他才小声开了口。
“坏消息,考了322,没挪出八班。”
“好消息。”他顿了下,僵硬道:“比开学高了一百来分,排我们班第二。”
电话里头半天没声,林晃等了一会儿,等得更躁了。
好吧,差班第二名,说这是个“好消息”,对邵明曜来说可能挺荒唐。
他正要改口,却听电话另一头邵明曜声音稍微远了点,“小俞你听到没?”
“突击两周的成果。”
“你羞愧吗?”
林晃一愣,听到电话里传来俞白一句咬牙切齿的“滚”。
又听到邵明曜愉快的笑声,笑了好一阵。
邵明曜笑够了,声音回到话筒旁,似乎贴得很近,呼吸都像是在林晃耳朵边。
“这么乖。”邵明曜低声在他耳畔说,“给你买小蛋糕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