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月说完,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哭声听得颜川心碎,同情、怜惜战胜了情欲。轻拍纤月的后背,待她情绪稍缓,哭声小些,轻声道:
“玲珑的抚媚、引男人喜欢,这些恐怕都不是那恶婆娘要夺你花魁之位的理由。”
纤月从颜川怀里抬起头望着他,带泪的美目中满是疑惑跟不解,泪水化了她的妆容,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她看重的大概是玲珑年岁小,好拿捏,我想即使玲珑没有出色的舞技,那恶婆娘依旧会使这阴险手段让她取代你在凝香院的位置。”
“怎怎会”
“如果我没猜错,凝香院里的姑娘怕是没有几个能为自己赎身重获自由的吧。”
颜川一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击中纤月头顶,她愣在颜川怀中好一阵子一声不吭,就连原先细小的抽泣声、呼吸声都没有了。
若不是颜川感觉到纤月胸口微弱的起伏,定会以为她已经背过气去。
纤月就这样痴愣着。
那层窗户纸终是被捅破了,她虽早已知晓却不愿接受的事实,此刻正扯开她的眼皮,抠出她的眼珠子逼她将一切看得真真切切,再没有逃避的余地。
纤月哭不出来了,她的心好似被剜了一块去,身死了一半,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化为泡影,随一阵微风消失无踪。
过了近半柱香后,纤月直起身子,转身拂袖擦干脸上的泪痕,又转过头来冲颜川笑笑。
看到纤月的笑容,颜川心里咯噔一下。
那副笑容像极了他见客户时硬挤出的职业微笑,像极了应酬酒桌上公司女员工违心的笑。
看着没有了魂魄一般的纤月,颜川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忽然一把抓住纤月的肩膀,眼神坚定,语气诚恳道:
“别怕,无论如何,我一定想办法让你逃离这吃人的魔窟。”
颜川自己都弄不明白哪来的底气说出这番话,明明他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听到这话,纤月好似在坠崖之际抓住了一根救命的藤蔓,让她悬在半空不至于摔个粉身碎骨,那空洞的眸子又燃起些许希望的火苗。
纤月含情脉脉盯着颜川的眼睛,借着微弱的烛火和月光,她从他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
那分明是一个柔弱的、不过桃李年华的女子,一个需要有人呵护的女子。
“好。”
纤月面露微笑,笑容回复几分往日模样,含泪的笑,几乎融化了颜川的心。
“纤月等着公子。”
纤月情绪缓和后,颜川说起宴席的事。
颜川提出若明日张榜公示确是玲珑夺魁,他就去跟周掌柜说明,后日的宴席取消,尽量想办法要回些订金,不指望全拿回来,能拿回来一些也算止损。
纤月不依,定下无论谁是花魁,后日的宴席照办不误,依旧庆贺夺魁,至于宴席细节,就等明日张榜后,她再以书信告知。
她说一场宴席不过花费些银子,如今赎身无望,再多银子又有何用?若能花些银子能为颜川挡一次责罚,也算花得值了。
她如此说,颜川又觉愧疚难当,只好依她,不再相劝。
颜川始终没有进屋,二人便坐在新月居门槛上相谈良久,不知不觉残月已高挂,听得外头传来打更声,已是戌时,这才依依不舍分别。
纤月踮起脚眺望,直至望不见颜川身影才进屋拴上了门。
回去的路上,街道两旁的摊贩早已尽数收摊,间错排列的酒楼亮着各色的灯笼,装点鹤州城空旷的街道。
初夏的晚风吹拂脸庞,带来一阵舒爽的清凉。
宿鸟在枝头鸣叫,夏虫在草里蹦跳发出细微声响,不远处隐约传来蛙鸣,这座不大的城,夜里依旧焕发着生机。
第一次,颜川自穿越至此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这座城、这个世界,不再只是对它的未知而感到恐惧。
在这一刻,孤独感、悲凉感、寂寞感、无助感猛然袭来,不自觉地泪湿了眼眶。
那日夜里,颜川躺在床板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脑中两个世界之事不断交织,对自己原先世界家人的思念,对这个世界里纤月的不舍,让他陷入两难,即害怕回不去,又害怕回去的时机来得太早没能救纤月脱离苦海。
思绪如此往复,熬至寅时,才因累极昏睡过去。
睡着不过两个时辰,颜川从梦中惊醒,他梦见纤月被关在铁笼中像贩卖宠物一般被卖到了远处。
颜川坐起身,不敢回想刚才的噩梦,擦拭额头的汗珠,抬头望一眼窗外,天边亮起鱼肚白,虽弄不清是什么时辰,起身穿衣往凝香院去了。
凝香院外的街道上早已挤满了人,清一色的老爷们儿。
卖早点、早茶的摊贩早早地支好摊位,不过片刻的功夫,原本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卖光的早点、早茶卖了个精光。
摊贩们提早收摊,椅在摊位上看起热闹来。
约莫辰时二刻,凝香院开了扇侧门,两小厮从中走了出来。
焦急等待的众人见状伸长了脖子,铆足了劲往前挤,都想第一个知道昨日花魁之争谁拔得头筹。
两小厮手脚十分麻利,显然不是第一回干这事。
二人出门径直走到告示栏,扯下前几日贴的花魁之争宣传告示,重新抹一层浆糊,展开手中卷成圆筒的纸页,贴在告示栏上。
写着花魁之争票数结果的纸页才刚展开,几个眼尖的就看清了纸上内容,有的发出阵阵惊呼,有的唉声叹气,身旁人好奇地打问,他们又默不作声。
等那张纸贴好,众人皆看清上头内容,惊呼声、惋惜声、欢呼声此起彼伏,隐约能听见众人议论中有纤月和玲珑的名字,具体却听不真切。
颜川费了好大力气勉强往前挪动几个身位,踮起脚总算看到了花魁之争的结果。
花魁易位,玲珑以两票悬殊夺得花魁之位,纤月从此沦为花吟。
花魁、花吟,身份看似只差了一层,实则云泥之别。
青楼楚馆从来就只有花魁和其他无名之人,无论是花吟、花芙亦或是花女,她们的身份根本无人在乎,都是同样卑贱。
颜川不知其中厉害,还心存幻想:纤月是第二,身份也不低,大概不会遭到太惨的对待。他便用这想法安慰自己,让心不至于太痛。
颜川发呆痴立原地,被身后还没看清结果的人一点点挤出人群,渐渐回过神来,他抬头望望凝香院雕梁画栋的前厅主楼。
“男人的销金窟,女人的乱坟岗。”
这句话在颜川脑海一闪而过,身感恶寒,不敢再在此处呆下去。望了望通往凝香院后院的巷子,踟蹰片刻,转身慢步往吉祥客栈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