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倏地停笔,在脑中疑惑:连人带马掉下悬崖?若这事按在自己家身上,想必那姑娘的父母会带着歉意过一辈子,甚至,有给人家赔命的心思……
越儿看他面露凶光,心下一顿,赶忙接着道:“然后梦中那姑娘就被一直关在祠堂,父母亲也多日没来看她,家中小厮来给她送饭时,她抓着一问才知道,父母亲这两日都领着人在外头,寻人。”
不出意外,竹马玩伴死了。
死在了在赶来为她说话,想救她出祠堂的路上。
“后来,姑娘的母亲来了,好像几天之内老了很多。母亲慌忙开了祠堂的门,声音沙哑说着让她走。可此时的她已经知道竹马玩伴死去的消息,心中愧疚,想去灵上祭奠,便不愿意走。两人拉扯之间,她父亲来了。”
越儿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会儿按按脑袋,一会拧拧眉心,好些记不大住了。
只隐约记得后来啊,姑娘的母亲挡着她面前,说什么不能嫁过去,不能嫁个死人,兰哥儿已然没了,别再把闺女嫁过去当个寡妇啊。
梦里的父亲也是满脸憔悴,说他也不想,他也心疼闺女,可是人家兰哥儿是因为她才失足落了悬崖。再加上两家本就订过亲,合该嫁过去!
而且那兰哥儿,可是家中独子。
父亲眼中含泪,好言相劝她嫁过去,可姑娘不愿意,不是因为怕守一辈子寡,她说自己有喜欢的人,还在等她回去。
见犟不过父亲,这姑娘便要往府外走。
姑娘性子也犟,加上当时父亲早已气昏了头,盛怒之下便说:“我打断你的腿,看你怎么回你那个寺庙!若要叫旁人知道你喜欢上一个和尚,我家脸面算是丢尽了!”
他便真的动了手,一根家法鞭打得姑娘遍体鳞伤,只最后面无血色说了一句:“养好了,给兰哥儿家送去。”
当天夜里,姑娘托着半死不活的身子要寻短见,被她母亲发现救回一命。
“然后呢?”兰因停了笔,转头问她。
“就梦到这里,再没了…这两日睡得不安稳,梦断断续续的。”越儿小声道。
看着兰因有些失望的表情,她又赶忙道:“我我,今晚早些睡,争取多梦一些。”
小姑娘年岁虽然跟苏如锦差不多大,但性子极胆小,总是怕得罪了别人,幸而安锦阁中都是良善之人,没人为难她。
越儿说这话的时候,挠了挠手臂,露出一截白肉,上头赫然是几道鞭笞的痕迹。
兰因蹙眉,问道:“你胳膊上的伤哪里来的?”
“回公子,是在戏班子被班主打的。”
“嗯,我那里有治疗外伤的药,是很好的疗伤药,一会儿拿给你。”兰因说着把今天记录的东西交给侍卫,让他们送去寒古寺。
——
叶帷安等人在寒古寺已经待了将近四日,寮房内毫无进展,趁业暝不在的时候他翻进去看苏如锦吗,只感觉她愈发瘦了。
然后便是握着她的手,吻吻唇角,在她床边呢喃几句:“锦儿,再次醒来,你真的会忘了叶帷安是谁么?”
此时郝元佳便会探出头来,低声嘀咕:“叶将军您放心,我每日都在如锦的耳边念叨你的名字,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我保证她忘不掉你。”
“……谢郝小姐好意,在下,不胜感激。”
兰家的侍卫把兰因的信送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叶帷安在房内一只手拿着信,一边来回踱步。他是曾听苏如锦是说过梦境之事的,只是上次只说到被关在祠堂就停了。
没想到,后面兰哥儿还因为她死了。
兰哥儿?叶帷安恍然大悟,为何苏如锦突然对兰因产生莫名浓重的感情!
难道那兰因跟她梦里的兰哥儿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她在昏迷之前就已经在逐渐改变记忆了?
那……属于苏如锦的记忆力,已经有兰因了?
叶帷安拽紧了书信,心里忐忑不安,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倏地拉紧,紧得他喘不上气。
毕竟那楚然没让有过危机感,这业暝本让他觉得难以应付,可业暝是实打实地伤害过苏如锦,以她的性子,必不会再对他有念旧之情。
这兰因,是不一样的。
毕竟苏如锦也亲口承认过,他不一样。
心头本就拢着一片乌云,此刻更加层层叠叠积压起来,压得他烦闷,有一瞬间竟想握紧剑,狠狠拼杀一回,见点血,许是能舒服些。
门口四人看着叶帷安阴郁的模样,默不作声相互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毕竟自从乱葬岗上回来,将军有了主子便像换了一个人,脸上时常出现些不常见的温和,待人也不像之前那般冷漠寡言,甚至还会开玩笑了。
最重要的是,不再嗜血般地对待敌人。
可眼下,主人生死未卜,短短四日将军就恢复了之前的凌厉模样,若是主子真的没醒过来,又或者醒过来后变成了另一个人。
将军会变得比之前更暴戾吧。
流云缓动,已是朝阳。
金光照进寺庙,庙内的大钟撞击出沉稳厚重的声音,回荡在山间,回荡在陆陆续续上香的行人之间。
业暝房内依旧燃着黑色檀香,味道比之前还奇怪。
他嘴里不断念念有词,说些郝元佳听不懂的话。
“潘岳,你怎么跟做法一样。念叨这么久,来喝点水吧?别等着又吐血了。”
“你不说话,我就不会吐血。郝小姐,你能出去等我么?你在这里真的很耽误我念经。”业暝闻着空气中的香味,直觉得这郝元佳身上的脂粉味道太重,混得黑香都变了味。
“你快出去,我们孤男寡女……”
没等说完,郝元佳扑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眼中带泪:“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知道你是不忍心拖累我!你放心,潘岳,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像之前一样对你好!”
业暝深深叹出一口气,已然习惯了郝元佳动不动就搂搂抱抱的做派。
他张开手不去碰她,狭长美艳的凤眼睨着前方,目不斜视:“郝小姐,请从贫僧身上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