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冬日里,日头甚是短促,用罢朝食,走走停停,翻阅几页书卷,便已近午。锦瑶褪去外衣,预备午睡。日子闲适,锦瑶养成了午睡之习。如今侍寝无她之份,皇后近来忙于宫务,亦无暇寻她麻烦,实在是清闲得无趣。自腊八那日起,锦瑶便再未见过皇后,想来下次相见,怕是要待十五了,锦瑶竟突然有些念及皇后。
嫔妃们被禁锢于后宫之中,虽身份尊贵,养尊处优,却也失去了自由。嫔妃们平日里,除却侍奉皇帝,便是宫斗,偏这二者并非每日皆有,故而嫔妃们闲暇之时甚多,总要寻些事来做,以消磨时光。近月来,前朝局势紧张,亦波及后宫,嫔妃们皆收敛起来,不再串门,亦不去御花园溜达赏雪观花了。
午睡之时,锦瑶只睡了半个时辰,恐睡多了夜间难以入眠。已深居数日,实在是无聊至极,需寻些事来做,打发时间。
“小主,要不奴才陪您出去走走,散散心如何?听闻御花园的梅花正开得艳丽,此时雪已停了,赏梅最是相宜,还可折些梅花回来插瓶呢。”
青芷见自家小主已慵懒地躺在榻上,便提议道。
“剪梅画瓶实乃雅事。”锦瑶绕着手中的帕子顿了一下,在青芷的期盼中吐出一句:“只是,不去。”
这大冬天的,虽偶尔雪停,但雪后极为寒冷,锦瑶实在是没兴趣出去。再者皇后说她寒气入体,让她养身子,若是她冒着冷风出去,谁知道皇后这一回会不会又说她患急症,亦或是直接说她患风寒,快要病死了,如今后宫有两位妃嫔正患风寒养着,想来皇后也不会嫌弃再多她一个。她可不会再犯傻,白白给皇后机会。
青芷期盼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可是小主,您已经在此躺了三日了,这般闷着,万一闷出病来可就不好了呀。”
人这般闷着,怕是真要闷出病来了,青芷忧心忡忡。
“哎呀,笑笑,别总是皱眉,仔细长了皱纹,变得老了呢。”
见青芷皱得如苦瓜般的小脸,锦瑶调皮地打趣道。
“小主!”
她为小主担心,小主竟还与她开玩笑。
“你家小主我是不能去,你明白吧。”锦瑶指了指坤宁宫说道。
“皇后。”
“嘘!小声点。”
青芷惊呼一声,将锦瑶吓了一跳,锦瑶赶紧伸手阻止她再叫喊。
“小主,您是说皇后娘娘吗?”
“难保那位会不会盯着我,我若是出去再被说成得急症、风寒什么的,你家小主我这辈子就别想好了。”
“都是奴才思虑不周。”
她怎么忘了这茬,自小主出小月承宠后,皇后一直针对小主,她真该死,竟然在这紧要关头提议让小主出去,要是着了皇后的道,那她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小主还是别出去好。
经过坤宁宫挨冻一事之后,在青芷心里已经将皇后魔化了,皇后在青芷心里堪比吃人的魔鬼。
“这也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锦瑶看了看空荡荡的屋里。
“不过雪梅幽香,我倒喜欢,青芷,你带人去御花园那剪几枝好看的梅花回来。”
“奴才怎么能离开小主,让芳芷带人去吧,奴才还是留下来侍候小主。”
“你安排就是。”
青芷乃她贴身大宫女,确乎不易轻易离她而去,芳芷此女甚佳。经一番时日考察,锦瑶发觉芳芷乃康熙之人。自知晓芳芷乃康熙之人后,锦瑶对其愈发放心,亦在一定程度上信之。身为康熙之人,自不会轻易为他人所收买,亦不会加害于她,当然,除了康熙对其有所举动。是以,每当她不在咸福宫时,便会将芳芷留下,即便是那日林太医来,锦瑶亦特令芳芷留下,正因如此缘由。除却此点,芳芷之表现可圈可点,若不是因为嫔位仅能有一位一等大宫女,她倒欲给芳芷提等,擢升为大宫女。
“青芷,现今几时了?”
今儿个大哥想必已当差去了,不知道……
哎,她于宫中可用之人委实甚少,实乃无奈之举,才让大哥相帮。
原本后宫争宠,鲜少将宫外娘家牵扯其中,然原主于娘家时,被宠溺至极,毫无心机,入宫两年,竟未经营出些许人脉。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刚曝出有孕,便被人弄掉胎儿,还伤了身子。她初来时,便觉原主小产伤身子,下身疼痛殊为异常,根本不似小产,倒似生产撕裂。她虽未曾生产,亦未曾小产,但此乃常识,前世身旁亦有诸多同事朋友生产,她亦略知一二。正因这异乎寻常之痛,锦瑶方肯定原主伤身子不能再生,全然为人为所致,动手之人定是为其处理之产婆。至于产婆背后之人,实难断言,但左右不过是后宫之女子,然最有可能者,当属与她几乎同时有孕的皇后。
因无人脉之故,锦瑶欲在皇后之打压下,后宫嫔妃之压制中复宠,实乃极难之事。无奈之下,锦瑶方想出迂回之法,借腊八赏粥之机,求大哥相助。她所送之手套,亦经明路赏赐至王家府上,无惧他人非议。
当然,此亦仅为方法之一,若实在不行,锦瑶只得另用他法。
“小主,再有两刻钟,便至申时了。”
“皇上此等时辰,应是要翻牌子了吧,你去打听打听,皇上今儿翻了哪位嫔妃之牌。”
“时辰尚未到,要不奴才先遣人盯着,一旦有消息,即刻回来禀报。”
“嗯!”
若大哥事成,康熙应会听闻她之事。才一月有余,康熙应尚未忘却她吧。然若康熙当真忘却,亦不足为奇,毕竟她非如皇后钮祜禄氏、妃佟氏那般人物。即便是钮祜禄妃与佟妃身染疾恙,康熙亦不过去探视一回罢了,更何况她。
那日自坤宁宫归来,她特意留芳芷在屋内侍奉,便是欲让芳芷传信于康熙。虽不知芳芷是否传信,又如何传信,但康熙未曾来看她,亦无任何表示,这令原本尚存几分期待之锦瑶,心愈发寒凉,她确是连皇后一丝头发都不及。有芳芷在,她不信康熙会不知咸福宫之事,只怕在康熙眼中,此不过是不值挂心之琐事罢了。
与身怀嫡子之皇后相较,皇后遭挫之时,她这区区嫔位,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后宫发生此诸多事,康熙竟毫无表示,不知是真不知晓,抑或皇后手段高超。
无论如何,正因如此,锦瑶才竭力欲复宠,不为别者,即便为能让自己活得更好。谁敢阻拦她,便遇佛杀佛,遇神弑神。
见一旁搁置之针线篮,篮中尚有未完工之针线。腊八那日于坤宁宫与慈宁宫,跪来跪去,那膝盖跪于冰冷地砖之上,着实难受。归来后,锦瑶便思忖着做个护膝,又念及阿玛与大哥在宫中当差,亦时常跪来跪去,遂多做了几副,待至年底送赏时,令绿珠送出宫去。
闲来无事,锦瑶又持针线缝制护膝。她精神力极强,原主本就绣艺不俗,在她接手后,得益于强大之精神力,其绣艺更胜往昔。
乾清宫中,康熙散步放松后,又埋头苦批折子,处理政事。梁九功立于御案一侧研墨,御案之书上置有一物,黑色,细观之,正是明睿先前所戴之手套。只见黑色貂皮手套背面,以银线绣着一对栩栩如生、展翅翱翔之雄鹰。
研罢墨,梁九功又移步为康熙换茶。瞧着沙漏,看了看时辰,心有所思,正此时,殿门微启,梁九功之小徒悄然进入。
“何事?”
“师傅,敬事房有事禀报。”
“知晓了,你且先出去。”
师徒二人悄声言语,唯有嘴形动作,并无声响。
梁九功为康熙呈上茶后,待康熙批完一本奏折,方才开口。
“皇上,敬事房之人已在殿外恭候。”
“宣。”
正觉疲累,康熙将笔放下,恰瞧见置于御案上之黑色手套,忽觉肩头酸痛,亦忆起一久违之倩影,忆起那精妙手艺。
“奴才恭请皇上圣安。”
康熙招手,敬事房之太监恭敬地将绿头牌端上前,如今康熙之嫔妃尚不众多,仅用一托盘而已。
“皇上请翻牌。”
康熙环视一圈,发觉绿头牌少了许多。有孕之嫔妃绿头牌皆已撤下,即便是皇后亦不例外,患病之钮祜禄妃与佟妃绿头牌亦不在,失宠已久者自不必说,敬嫔正是失宠已久之一,故而剩余绿头牌寥寥无几,瞧着颇为寒酸。
“敬嫔之身体尚未痊愈?”
闻此问,王德安心头一紧,皇上所问乃敬嫔之身体,而非绿头牌为何不在,可见皇上心中仍惦记着敬嫔。此事倒令王德安犯难了,敬嫔之绿头牌乃皇后不让挂之,可他不能将此说出;然敬嫔亦并未患病,他亦不能对皇上言敬嫔患病,若如此,那便是欺君之罪啊。
“嗯?”
王德安走神仅在瞬息之间,康熙不悦之声再度响起,将王德安吓得扑通一声跪地。
“皇上恕罪,奴才该死。”
皇上问话之际竟敢走神,这王德安究竟所为何事,梁九功皱眉瞪视着王德安。不过二人终究有些交情,梁九功适时开口,也算救了王德安一命。
“皇上问你话呢?”
“奴才该死。回皇上的话:敬嫔……”
话未说完,殿外之小太监又进殿来。
“皇上,钟粹宫之太监小桂子求见。”
“钟粹宫,马佳氏。”
康熙念及钟粹宫他仅存的两个儿子,心中蓦地一紧,莫非是出了何事。这些年来,康熙接连痛失三个儿子与两个女儿,已然是怕极了,康熙唯恐剩下的儿子再有个闪失。他的皇嗣关乎大清之安定,康熙又怎能不紧张呢。
“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