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元初年,八月二十,景妃省亲。
入宫尚未足月的景妃回家探亲,破历代条例,荣宠无限。数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开道,销金提炉焚着香,香气弥漫数百米,冠袍带履提刀的侍卫们眼观六路,太监宫女提着主子日常用的绣帕、漱盂,事无巨细,仪仗华丽庞大,远超寻常妃子的规格,队伍绵延数里。
以往长安街热闹非凡,叫卖的吆喝不绝于耳,即使朝廷车马,若不清道,拥堵也是寻常。今日清道欢迎,所行十里之内,被官兵手手相连拦住百姓,可见不同寻常。
于店铺两侧驻足的百姓纷纷探头,皆想一睹天子宠妃尊容。
——仪仗内
“娘娘,奴婢就说嘛,皇上对娘娘最好了。入宫尚未足月就省亲的,古未有之。”小莲把高兴写在脸上,望着轿子外的被官兵挡住的人山人海,也望着昔日熟悉的长安街。
“娘娘,咱们这次回去,是有什么大事吗?”小荷问到点子。
“有”,叶雯雯故作高深说道。
“什么?”两人坐在叶雯雯两侧,立刻凑到叶雯雯耳边,听其大计。
“但我不说。”两人被叶雯雯逗弄,便想在游戏上寻找上风。三人相互抓着痒,跟着一起玩闹,如同儿时一样。
风吹起轿窗的轿帘一角,叶雯雯觉得此景熟悉,周遭视线在眼前模糊,只看得斜前方明晃晃的四个大字:苏记布坊。
与上次不同的是,匾额上现在镶了金,想必生意红火,开张到今日赚了不少银子。
“小姐,前面就到荣宝斋了。”小荷平静提醒,她记得以前小姐最喜欢荣宝斋的纸了,府里的纸明明还没用完,每隔十日,必定会去买纸,风雨无阻。多余用不完的纸,小姐还不让旁人用,可见有多珍爱。
今日,八月二十,恰好逢十,小荷向外张望,心想到:若小姐不入宫,想必也会在荣宝斋的门前,看宫里受宠的娘娘风光省亲吧。
“闭上嘴。”小莲拽着小荷的手,将其拉到她那一处。
坐在中间的叶雯雯拨起轿帘,望着斜前方苏记布坊旁毫无变化的牌匾:荣宝斋
烫金行书,飘逸潇洒,着墨虽多,但观起力道不大,今日细观,倒像是孩童写的。
此念一出,叶雯雯脑海中浮现那人身影,他从荣宝斋内走出,白衣飘飘,宛若谪仙。
不对,明明那日是墨绿罗衣,手拿水墨折扇。
叶雯雯想看得再清一点,将桥帘再往上拨了拨,还没出神,道旁的百姓大呼:
“看到了,看到了,这就是当今最受宠的景妃娘娘。”
“我看看,我看看,哇,真美啊,你快看那头上戴的珠宝。”
“真是妙人啊,醉月楼的姑娘可真不能比。”董大力摸摸胡须。
“呸,董大力你要不要脸,整日游手好闲,攒得二三十两,去那醉月楼寻些最下等的姑娘占些便宜,这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那怎么了?我去醉月楼花的不是你的钱,你管我做甚?你娶了婆娘,不还是因为没钱,照样没保住那死胎。”董大力反击。
“你…,你污蔑当朝娘娘,就是不对。”自家娘子头胎没保住,这是张玉昭心里的痛,他只恨自己为何不多攒些银子用来保胎。
“哼,没钱就是没钱,我有钱寻乐,那也是我本事。不像你,张家老二,连给自家娘子看病的钱都没有,不若跟了我…”董大力看张玉昭脸色苦楚,不停挖苦,面带讥笑。
“你…”张玉昭上前就是一拳:
“辱我没钱,我认。”
“提我亡子,我听。”
“但我家娘子,你辱不得,也提不得。”
两人扭打一团,周遭即使争相想看妃子仪仗,也怕二人扭打伤及自身,纷纷退后,很快两人在荣宝斋与苏记布坊门前闹出一片空地。
被一拳打得右脸青紫的董大力恶气更盛:“哼,你家娘子算什么东西。”
“看见没?即使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得进宫做妾,你家娘子若入宫,怕是连个洗脚丫鬟都不配。”董大力指着即将到来的仪仗叫嚣。
周遭一人听不惯这人嚣张气焰:“什么做妾洗脚,把话说的如此难听,仪仗里坐的可是内阁大人的嫡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嫁与旁人,那是毫无疑问的正妻。”
程会从荣宝斋选好纸后,学生说道店外拥挤,故又多选了些纸,下周便不用来了。
刚踏出门,本低头在卷着刚刚不慎打散的纸张,只听到殿外人吵架之声,零零散散的后半句:内阁大人的嫡女
日头好烈,程会睁不开眼,只听得身前是两人扭打,吵作一团;宽大的道路上是龙旌凤翣,雉羽夔头,明晃晃的金顶轿子里,纤纤玉手拨开轿帘,从桥窗探出一人。
满头点翠的红色头冠,配着红色吉服,不是往日的蓝绿罗衣,但也极美。
仪仗缓缓向他走来,于两人最近距离处,眼神似有交汇,程会身后的学生跟着走出荣宝斋,望着硕大仪仗,又定睛看了看仗中之人:“那不是…那日的那个姑娘嘛…先…”
“走吧。”
没回学生的话,程会逆着人潮方向,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向旁边岔路。于小路的岔路口,与仪仗越来越远。
学生在后紧跟,明明方向不对啊,但来不及说,也来不及再看这此生再见的宏伟仪仗,学生拨开一层又一层的人群,发现先生在小路岔口等着自己,停下吁吁道:“先生,可是学生看走眼了?”
……
尽管围观之众,人头攒动,锣鼓喧天,但斜前方因两人的吵架,而空出的一块地方,还是吸引了叶雯雯。
虽听不清具体说的什么,但有一人竟敢指着仪仗,那就是大不敬。
再向右侧一看,荣宝斋内走出一人,白衣飘飘,宛若谪仙。
不对明明那日是墨绿罗衣,手拿水墨折扇。
叶雯雯只觉视线朦胧,看不真切,随着轿子前移,两人间隔渐渐拉近,于荣宝斋门外,眼神对视。
叶雯雯看清了,确实是白衣,不是墨绿,也没有水墨折扇,单就一个白衣。
单就一个人,抱着纸。
“娘娘”,小莲叫道。
不是“小姐”,是“娘娘”。
叶雯雯回神,向后看了眼小莲,只听到小莲说:“娘娘,您看那捉住一人”
此时轿子已经走过荣宝斋,叶雯雯顺着小莲手指的方向,向后看着被扣押在地的人。
再向后张望,明明是一身耀眼的白衣,怎么就淹没在人海里了呢?
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