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姨靠在他的肩头,“儿子,你不知道,要不是你青姨当年坚持要给我凝血酶灌注,妈妈的子宫就保不住了。自然,也就没你了。”
这段往事,孟长津听很多人说起过。这还真是第一次听自己妈妈讲起那段往事。
“医者仁心,青姨担得起这份荣誉。”孟长津安慰着自己忧思满怀的母亲。
“何至于此,我出血止住了,你青姨肚子里的孩子却没保住。她是从产房直接推到手术室的,五六个月大的孩子,成型了,没保住。”
孟长津真的不知道这些。
这样一来,大院里那些往事就能说的通了。芦苇从小讨喜,原来不止因为她漂亮可爱。
更深层的原因,在这里。
“妈,那青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孟长津话音刚落,抢救室的自动感应门就左右拉开。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说不出是谁家的亲戚了。
总归就是认识。
“惠姨,芦苇多处外伤,左手手腕伤的最重,脑后也有碰撞痕迹,其他都是轻微擦伤。脑中有淤血,应该能自己吸收。”
惠姨的心还是揪着,“确定脑中的淤血可以自行吸收?何时能醒?”
“嗯,神外的江主任已经看过, 问题不大。不过还是要住院的,楼上的病房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就能推上去,最快也得夜里能醒,要不先你们上楼等?”
惠姨身体轻晃,被一侧的孟长津稳稳接住。
“妈,您可别里边那个没出来,您又倒下了。”
惠姨抬手,表示自己没事。“我去病房看看,小五,你给老宅打电话,让元姐来。需要什么,她心里有数。”
孟长津所有的安排都被自己母亲抢了先。
“陈北,你去云澜苑,告诉福伯他们别急,明天人醒了安排车去接他们。”孟长津只能示意不远处的陈北去安抚云澜苑的那几位。
这么看来,这只小狐狸,牵扯着好多人的心呢。
惠姨上楼之后,孟长津又在抢救室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才看到昏睡着的她被推出来。
手腕打着石膏,那本就纤细莹白的胳膊这会儿完全不像样子。
脸颊上轻微的擦伤,这会儿泛着黑紫,触目惊心。
这时的芦苇显眼的伤,就像冬日风雷带起的冰雹。又冷又毒,罕见离奇又很致命。
一时放纵,没想到会让她遭此劫难。
老宅的人到的很快,原本的病房里也温馨不少。
惠姨也是真的上心,许多细节都想到了。
“小五,你先在这守着,我回老宅上柱香,然后煲些汤给送来。你看这孩子,瘦成什么样了。”
孟长津更觉得这话在打脸,除了沉默,无言以对。
夜幕四合,夜空黑的可怕。
刚输完液体的芦苇还在昏睡着,护士不在时,孟长津一寸寸扫过她的身体。
膝盖上贴着大片纱布,还阴着斑斑血迹。他处,都是轻微擦伤。
周子晋守在门口,也不进来,也不走。
他也在自我惩罚。
最后没办法,唐璜和王剑鸿只能把人生生架走。
惠姨睡在外面的沙发上,谁也劝不走。她不等到芦苇醒来,回到老宅也静不下心。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小灯,孟长津守在一旁,支着手肘注视着她。
这一晚,他想起许多过往。那些往事带着糖霜的香甜扑面而来,无数令人难忘的画面里都有她。
他记着,她抱怨后桌的男生一直抖腿。是他把那小眼睛男生堵在厕所,一顿威胁后,逼着人家换了座位。
他记着,她那点被桃树枝刮伤的浅浅疤痕,是非典那年他不幸中招。她本着达济天下又带着挑衅的心给他打去安慰的电话。
电话里语气傲娇,言语间全是对他没有恶意的嘲讽。
那时他们都是半大的孩子。
末了,小黄蓉还是问了一句,“孟小五,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孟长津脱口而出,“桃子。”
电话随即被挂断。
很快,他在自家二楼就听到楼下得意的笑。
是她。
郁郁葱葱的古树下,额角缠着纱布的芦苇掐着腰站在那儿。
他呢,顶着被烧坏的脑子俯视着她。
“孟小五,都怨你,崔奶奶家的桃还没熟呢,我脸破相了都。”
那天,她穿着一件桃粉色的裙子,马尾垂在脑后,仰着小脸嗔怪他。
“那是你笨!”当年的孟小五说。
细数过往,他们这群孩子厮混的岁月里,一直把她看护的很好。
书包有人背,有好吃的也总是想着她。
校园霸凌绝不会存在她身上,即便没有显赫的家世和他们这些护花使者。就以芦苇开朗乐观永远向上的性格,她也是人群中太阳般耀眼醒目的存在。
她看待问题的角度刁钻,有着比同龄孩子更强大的心脏。
孟长津是不服的,不服她为何轻而易举地就能抢走院里孩子的心。
可就是再不服,他们这些粗糙的毛头小子和她,就这么走了许多年。
甚至,她初潮那段日子,每次惠姨都照顾地很好。不让碰凉的,不让吃凉的,更不让劳累。
那几天她在他家,比他这个混世魔王还金贵。
也是有趣,因为她的生理变态般的疼痛,他们那群孩子还去查了资料,讨论过那是怎么个疼法。都是刚刚初潮的女生,没见班里其他女生疼的跟她那么惨呀?
想来好笑,那岁月明明历历在目,怎么就过了这么久。
孟长津追忆往昔,昏睡的人手指动了,不易察觉的微动。
孟长津捕捉到后,凑近她看了几秒,看她慢慢睁开昏睡的眼皮,来回瞟着。
最后,才落到他身上。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叫医生吗?”又是不受控制的三连问。
芦苇没有说话,她的左手酸胀肿痛,想抬起来,又觉十分困难。
“你手腕骨折打着石膏,是不是不舒服?”
芦苇用一种十分陌生的眼光看着他,看的他心底发麻,茫然失措。
久久之后,她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