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氏祖训:男子不得入仕,女子不得与官吏通婚。
若谢凝去参加科考,以他的聪明才智,若中了进士,皇上再赐个一官半职,哪怕是个九品小吏,她跟谢凝便再无可能。
其实谢凝现在一边行医,一边经营清风楼,她觉得挺好的。
她并不想未来良人像荣氏一样富比陶卫,家殷人足、高枕安卧便是她平生所求。
谢凝行医从不收诊金,若有富裕人家需要他制药,象征性地收些银钱。这是积阴德的好事,她是极赞成的。
就算没有荣氏,一个清风楼,也足够他们生活了。
何况及笄后,荣大夫人早将嫁妆备好。
荣大夫人常对女儿说,“除了当官的,不论你看上谁,荣家都可保他一世荣华。”
当荣绾把自己的心意告诉父母时,二老极是赞成,还鼓励女儿多去谢家走走。
可荣绾毕竟是女儿家,那些小女儿的情思只能在心里想想,哪敢真的当着男子的面儿说出来?
但若不说出来,又怕错过了这么好的儿郎。
每日在家纠结反复,不知该怎样让心上人明白自己的心,夜夜梦里都是那白衣公子。
就在她鼓足勇气吐露情思时,朝廷突然宣布要重开科考。
更没想到的是,那人竟然有意科考。
看他如此淡泊静远的人,竟然有意仕途?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有这个心思,也不奇怪。”荣大夫人劝女儿,“你整日在家里猜来猜去,不如去问个清楚,他若执意要科考,你趁早断了这个心思。天下三条腿的蛤蟆难走,两条腿儿的男人到处都是,我荣家的女儿还愁嫁不出去吗?”
“他若不科考呢?”荣绾不死心地问道。
“他若不科考,我明日就让人去提亲。”荣大夫人肯定地说道。
“自古都是男人提亲,哪有女方先提亲的?”荣绾红着脸说道,“说出去让人笑话。”
“以前没有,咱们就当这第一个,只要你能嫁给心爱之人,过上幸福安稳的生活,我管别人说什么。”
荣大夫人特意给女儿好好打扮一番,省得那小子眼瞎,品不出女儿的美。
荣绾今日梳的是双蟠髻,化的是落梅妆,额前一朵娇艳的梅花,与碧绿的衣衫十分相衬,温婉可人。
婢女端上刚做好的‘酥山’,荣绾尝了一口,冰凉清润,难怪卖得这么好。
对面的公子素手洗茶,把洗过的茶放入茶炉,再以茶盏分盛。
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寒暄,算起来,除了给荣异看病,两人私下里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自己怎么就对这么木讷的人如此念念不忘?
自己是商贾出身,平日待人接物活络周到,怎么一面对这个人,就口拙语迟。
接触得太少,她甚至不知他有什么爱好,除了行医、做生意,其他时间都在做什么。
索性就直接问吧!
“听说朝廷出了公告,今年八月重开科考,公子可有意参加?”荣绾拿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语气尽量平缓。
谢凝取过桌子上的白手巾,擦拭手上的水珠,“科考乃是为国选才,是读书人走向仕途的唯一机会,小可自然要一试。”
他说得如此稀疏平常,甚至没有抬起头看她。
他难道不知道如果有意科举,做了官,他永远不可能与荣氏女儿联姻。
还是说他并不知道荣氏的祖训。
却听他又说道:“十一郎怕是无缘科考了,荣氏男儿也不必非要挤这独木桥,回家继承家业,延续荣氏百年基业,也是极好的。”
这么说,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荣氏的祖训,还要执意科考吗?
“公子确定要参加科考吗?”荣绾又问了一遍,带着轻轻的颤音。
谢凝抬头,笑道:“朝廷时隔九年才重开科举,机会何其难得,自然是要下场的。”
荣绾左手拂过面颊,掩饰着不为人知的落寞。
“既如此,就不打扰公子了。”
荣绾起身,决绝转身离去。
就在转身那一刻,脸上的泪水悄然滑落。
他知道,他知道荣氏的祖训,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思。
可是,他却装作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在乎。
他心里没有她,从来都没有。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人的单相思。
那日夜的幽思情愫,到底算什么?
她又想起那天他扬起宽袖,把自己护在怀里。
就是在那一刹那,她对这个少年公子动了情思。
但在别人眼里,那不过是本能罢了!
就算不是她,就算是个婢女,他也会如此!
荣绾走出门口,抬手擦掉脸上的泪。
自己从来不是优柔寡断、多愁善感的女儿,为什么这段时间思虑如此深重?
中邪了不成?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白衣公子微笑着摆手,目送她离开。
可不是中邪吗?
中了他的邪!
荣绾利落上了马车,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她荣绾是谁?
她是荣氏长房长女,谢凝看不上她,别的儿郎排着队喜欢她,就算是入赘,那些男人也心甘情愿。
她才不会在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可是,谢凝他不是歪脖树啊!
他生得那么好看,永远那么温柔,永远那么彬彬有礼,跟生意场上那些油腻男简直天壤之别。
他虽然也做生意,但从来不沉溺于金钱。
他身上那么好闻,没有一丝铜臭气。
认识那么久,她都没有听他大声说过一句话。
他连说话都那么好听,就像夏日的小溪流,缓缓流进了她心里。
想到这里,眼泪又下来了!
荣绾在心里暗骂自己没有用,不就是个男人吗?
哭什么哭!
她让自己不要再哭泣,但眼泪却不争气地掉落下来。
“荣绾,我只给你半个时辰,你只能哭半个时辰。”她对自己说道。
谢凝站在亭阁中,远远看着马车离去。
少女心事,她岂会看不出来?
但她不可能也不可以说出真相,她更不允许自己沉迷于任何一种情爱,姐妹之情也好,男女之情也罢,这些对于她来说都太奢侈了。
她的一生,注定孤寂凄惶。
她要走的路,也注定布满荆棘。
但这一切,她已做好准备,独自一人面对,不会再将任何人牵扯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