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滞九年的科考终于要重新开始,工农士商,没有年龄限制,皆可参加。
这就意味着天下读书人又有了出路,只要会读书就有博取功名的机会。
各地的文人看到榜文,无不振奋,京城尤甚。
当六安把这个消息告诉谢焘时,只听‘嗷呜’一声,谢焘竟然晕了过去,手中的书卷抛向空中。
在小桌案习字的谢六娘哭着上前,“爹爹,你怎么了?你不能抛下六娘啊!”
她已经没有了娘和姐姐,再也不能失去爹爹。
这场面六安遇到过几次,处理起来倒不慌不乱。
只见他死命掐住谢焘的人中,再喝一口凉水,全力喷在谢焘面上。
谢焘突然倒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你说朝廷要重开科考?”
六安点头,“外面张了榜文,八月乡试,明年三月会试。”
谢焘缓缓坐起,慢悠悠说道:“老爷我已然是举人,只需参加明的会试,算起来,还有九个月的时间可准备,时间足够了。若是能找个先生指点一二,胜算更大。”
谢焘说着,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眼里闪着希冀。
自王氏及女儿死后,他的心境如一潭死水般,觉得生无可恋,若不是因为要照顾幼女,只怕早随着妻子西去。
他醉心于诗书,朝廷却停了科考,自知仕途无望,心如死灰。
谁知朝廷突然宣布重开科考,这就如在一片死灰上燃起希望的火苗,一扫往日枯败的心境。
“老爷,小人这就去打听哪家书院招生。”六安说道。
对于谢焘的言辞,他没有丝毫惊讶。
他整日跟在谢焘身边,看他废寝忘食读书,对世事浑然忘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书痴’。
谢焘之所以能经住家里的变故、世人的白眼,那是因为科考是他心中唯一的信念和精神支柱,谁要把这个支柱拿走了,那才真的要了他的命。
“六安,你说别人会不会笑我?”谢焘捡起地上的书卷,整理好书页,放回桌案,“老爷我今年已年逾五十,像我这样老的学生,翻遍京城,也找不出几个。”
“老爷不是说:是非不必争人我,彼此何须论短长。咱做好自家事便可,管别人说什么。”六安说道,“前朝还有八十的童生呢,老爷才五十已是举人,正值壮年。”
“知我者,六安也。”谢焘笑道。
虽然知道这是六安宽慰他的话,但听着叫人心里熨帖。
但并不是人人都如六安这般想,街坊邻居听到谢焘又要参加科举的消息,嘴上说着‘高中’,心里尽是嘲讽,只等着看笑话。
连谢老太太也出面劝儿子,“都是当外祖的人了,还考什么考?就算侥幸考中,圣人还能给你个官做不成?”
儿子今年已经五十九岁,就算能考中进士,明年已经六十岁,她活这么久,还从没见过六十岁的新官上任。
何况她对谢焘高中实是没有信心,也不想听街坊的风言风语。
谢二老爷也来劝道:“三弟,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咱们活到这个岁数,不认命不行。你得听哥哥的劝,现在这般活到老挺好,不要再去折腾科考。要考也是凝哥儿去考,你还是在家安享晚年。”
每次科考,谢焘等一众白发老人都要惹起争议,谢二老爷本来只是个普通的官职,实在不想以此方式出名。
“你别跟我提那个不孝子,他是他,我是我,两不相干。”谢焘有些生气,“孽子品行不端,他看再多书,请再高明的老师,也绝不会高中。”
此时,清晖院的谢凝,正从许寒若手中接过一卷书。
“这是父亲亲自做的注解,释义详尽,公子看此一本,可抵看别人的十本。”
谢凝恭敬接过,许晏曾是上届科考的主考官,他的注解可不是随便能看到的。市面上一本注解万贯难求。
“多谢许太傅厚爱。”谢凝起身施礼。
“公子客气了,这几年你尽力为双亲调理身体,父亲身体更胜从前,母亲的身体也在逐渐好转,这一切,都是公子的功劳。”许寒若把箱笼中的书籍尽数取出,“这次重开科考,父亲第一个就想到了公子,只是碍于公务繁忙,不便前来,特意选了这些书,嘱咐我一定交予公子。”
谢凝接过,书籍有些泛黄,有的还有破损,他翻开几页,有几本还有许晏做的批注和标记,想来是经常翻看的。
对于读书人,这礼物太过贵重。
“父亲还说,公子颖悟绝伦,若有意科考,必能金榜题名。公子若想到书院或太学,抑或国子监,父亲都可举荐。”
许寒若环视了清晕院一圈,“出世隐居,此处极佳,但公子不是离群索居之人,若要立邦兴事,科举才是正途。”
谢凝看向远处的青山,这里自然不是她的归处。
那些枉死的冤魂,还等着她去讨一个公道。
科考,可以让她离那个人更近,可以让她更接近王权,而不是整日困在这青山绿翠间。
她不是山野中人,做不到清心寡欲,更无心清风明月。
她身上背负的是血海深仇,她只求大仇得报,哪怕赔上这条性命亦在所不惜。
“多谢许太傅襄助,小可改日定登门道谢。”
许寒若听了此话,知他是有意科考,含笑说道:“行了,父亲的意思我已转告,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谢凝起身相送,再次道谢。
许寒若走到门口时,却见有一碧衫女子擦肩而过,门外停着荣氏的马车,十分阔绰。
碧衫女子头上珠翠金钗,身后仆妇如云,对比自己,便显得十分寒酸。
“那是荣氏的千金吧?”婢女问道。
许寒若没有说话,转身上了马车。
应当是吧!
春日宴上见过,不过打了个照面,应该早不记得她是谁了。
荣绾今日特意装扮过,并不是为显富贵,而是为了掩饰泪痕。
科考榜文出来,荣异铁定是要去国子监读书的,就算不符合入学资格,有圣上口谕,谁敢说个不字。
至于荣异本人想去还是不想去,并没有人关心,那也不重要。
她这个做姐姐的,倒觉得这次圣上十分英明,她这个弟弟,就得到严祭酒手下待上几年,好好调教,才能学会好好做人。
她关心的是那个人,他会参加科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