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王的马车离开谢宅,王氏带着白檀就出了家门。
王氏看着马车的背影,虽然她不认识马车的徽记,也能看出这马车绝非出自寻常人家,也不知这祸害又攀上了什么富贵人家。
听六安说,通泰荣氏亲自上门求诊,那马车比谢宅还要大。
对王氏来说,太傅许家也罢,通泰荣氏也好,远得像那天上的月亮,她抓不到也够不着。
现下,她能抓到手里的只有清风楼,她能保住清风楼,就够了。
从娘家回来后,她在床上躺了几日,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虽然都姓王,但哥哥才是娘这辈子要依仗的人,是能给她养老送终的人,而自己,用娘的话说,那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断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至于哥哥,真的是像看起来那么疼自己吗?
他们家里的桌椅摆设,嫂子的点翠头面,七宝琉璃扇,哪一样不比谢家的体面?
王氏心中有万千猜测,但只是猜测,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王明山贪赃。
她突然想起:账簿!
她识字不多,但知道做生意一定要记账,查看账簿就能知道哥哥到底有没有背着她动手脚。
这个想法,把她混沌多日的脑子里划出一丝光亮。
说风便是雨,王氏立马到清风楼,调了这几年的账簿。
账簿拿到了,堆在厅堂的案几上,王氏才恍觉做事有些冒失。
这样一来,王明山一定知道自己怀疑他,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最重要的是,她不识字!
年幼时,没钱上学,嫁入谢家后,谢焘曾说要教她识字,却被她嫌麻烦,果断拒绝。
她围着桌案转了几圈,计上心来!
她唤来婢女白檀,“去让厨房加两个菜,请老爷晚上一起用膳。”
谢焘听到这消息,颇感震惊。
他和王氏一起吃饭还是除夕晚上,又不过节又不过年,干嘛请他一起用膳?
“管他呢?老爷,咱们许久不见荤腥了,却吃顿好的,打打牙祭也好。”六安劝道。
晚膳很丰盛,有干蒸鸭、栗子炒鸡、连鱼豆腐、香珠豆、芋煨白菜,并百果糕。
王氏沏了上好的洞庭君山茶,端给谢焘,柔声道:“官人,喝茶!”
一声‘官人’,把埋头干饭的谢焘惊得魂飞天外,“娘、娘子,可是有事?”
若王氏骂他‘废物’,他可安心把这顿饭吃完。
但突然叫他‘官人’,谢焘再没心思吃饭,放下饭碗道:“娘子有事,但说无妨。”
“也没有什么大事。清风楼的账多年未理,想着近日里得空,盘一盘账。”王氏脸上堆起了笑,“你是知道的,我不识字,还得麻烦官人帮着看一看。”
谢焘对于清风楼,对于王氏和娘家的关系一无所知,王氏编出这么个借口,也并不怕他戳穿。
“娘子,我虽认字,可并不会看账簿啊!”谢焘如是说道,要说看账簿,已故的娘子倒是算账的好手,可惜,总不能把她从坟里挖出来。
“我知道你不会看账,可你总认识以前的账房先生,那是在你家做了多年的。”
她曾听府里的老人说过,那个账房先生是谢娘子从娘家带来的,精于算术。
“不是被你娘家哥哥赶回老家了吗?”谢焘问道。
“我知道他回老家了,可是,你们私了里就没有联系吗?”
谢焘摇头,“从来不曾!”
“那现在联系也不迟!”王氏向白檀使了个眼色,白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笔墨,“劳烦官人问问他为何离开清风楼,再问问他账簿之事?”
原来如此,他就说,天下没有白吃的饭!
王明山曾说过那个账房先生虽然精明,但人不老实,况且不是自己人,用着不放心,但找个由头打发了他。
但,现在,王氏不相信哥哥,更不会相信哥哥的说辞,她要自己问清楚。
但书信往返,总要耽误许多时日,她是个急性子,又私下托人给镇国公府的养女捎信,让她帮忙找个可靠、嘴严实的账房回家。
没过几日,谢湘楠便乘着青布小轿到了谢宅,身后跟着一个老叟。
她没有像上次一样,坐着镇国公府的八抬大轿,反而让仆人到车行雇了车马。
并不是她学会了低调行事,而是,今日的事不宜张扬。
她故意绕过苍梧斋,带着老叟从角门进入,直接到了主院。
王氏坐在厅堂,桌案上堆了满了账册。
看到谢湘楠进门,王氏急忙起身相迎,“湘娘,来了吗?”
谢湘楠请出身后的老叟,“这是陆家的账房张先生,在陆家做了几十年,绝对可靠。”
老叟拱手对王氏行礼,他祖上便在陆家做账房,代代相传,从不接外面的私活。
今日,若不是被谢湘楠软磨硬泡,他断不会来什么谢家查账。
王氏并不管他情不情愿,最重要的是,人来了。
“张先生,账簿全在这儿了,您帮着掌掌眼,看看账簿有没有问题?”王氏说道。
老叟闻言坐下,喝上一口茶,开始翻看账簿。
张先生与账本打了一辈子交道,不过粗粗翻了几页,已看出这些账簿是套假账,有人在里面动过手脚,可以应付税吏,可以少缴些赋税。
骗得了税吏,可骗不过他!
镇国公府产业众多,所有的田庄、铺子的账簿每个月都要汇到他这里审核,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但谨慎起见,他还是把账簿全部看完。
越看越肯定,这些账簿无一不假!
“这位大娘。”张先生朝王氏作了个揖,“请恕老朽直言,这些账簿都是造过假的,账面已经抹平,造假之人经验丰富,技术颇高,若不细看,难发现其中的纰漏。”
王氏早有怀疑,但听他这样说,还是问道:“全部?没有一本真的吗?”
张行生摇头,“这家店应当有两套账,一套账给税吏查看,哦,便是大娘拿到的这套。还有一套,在做账人自己手中,那套,才是真账。”
全部都是假的!
也就是说,王明山在接手清风楼之初,就已经用假账在糊弄她!
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她,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亲妹妹看!
王氏紧紧绞着帕子,面皮涨红。
“娘,他说的什么意思?”谢湘楠对生意声上的事一知半解,但隐约猜到了一些,“是不是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