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玘已经从傅遥光口中得知了自己母亲差点死在所谓的母蛊下这件事。
刚刚,傅遥光陪着他来找这位褚小姐,在门外,他将褚小姐和她那属下的话听得十分清楚。
他知道,这是褚明月默许他听到的。
“褚小姐需要我怎么做?”
张玘的脸色依旧灰败,但眼神却很明亮。
他想,既然做出了决定,他就绝不会回头了。
他要让母亲做回庞慈谙。
也要让自己做回真正的琼文。
“你想好了?如今虽然你和张聘决裂了,但如若你低头,事情或许还会有回转余地。但你若是遂了我的安排,这辈子,可都做不回太守公子张玘了。”
张玘轻笑一下。
“张玘的过往,伴随着那只断手,彻底留在过往了。我离开时没有带那只断手,便是不想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余地了。我这一生,犹豫过太多次,也错过太多次。所以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为任何事所犹豫了。凭心而为,落子无悔。”
张玘知道,褚明月手下的这位神医既然能从鬼门关救回卞明瑞的心上人,又能诊断出这么多人无法医治的蛊毒,她或许有再续断肢的本领也不一定。
若是他当时带回那只短手,或许有重续的可能。
但张玘几乎连往下想一想的念头都没有。
那只断手,是他从张聘手中求药必须付出的代价,更是他为自己曾经的犹豫和视若无睹所付出的代价。
人的成长,总是需要代价的。
“之前我很瞧不上你。在我看来,你同傅子真,根本连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你大概不知,你的策论原本并不是乡试解元的第一选择。你的同窗白峯原本更得考官青睐,最初十三位阅卷的官员盲选,他得了五票,比你刚刚好多了一票。可谁让你是太守之子?那份封好的策论,在阅卷之人面前早就是透明的了。是张聘为你铺垫好了一切,你才成了风光无限的张解元。”
宣明曜轻声道。
轻飘飘一番话却掀起了在场众人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是从邈娘手里得到的这份情报。
作为秦楼楚馆,香坊里总是能够在那些达官贵人最不堪最脆弱的时刻,得到许多普通人得不到的绝密信息。
这些,原本是供给东方晋之的。
可当邈娘和乐锦双双被策反后,宣明曜便不费吹灰之力共享了这些情报。
所以,她很清楚张玘这个解元背后的故事。
左不过,是一个选甲选乙都可以的选择。
甚至可能更多人欣赏的是甲。
但权利让天平偏向了乙。
于是,阅卷之人得到了好处,乙得到了解元的名声。
至于甲,他一样过了乡试,不过是从万众瞩目的解元成了次一等的亚元罢了。
但对于甲来说,他是穷苦出身,靠着全族供养加自身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才得了官学名额,能够成为亚元,已经是很值得庆幸的事了。
至此,所有人皆大欢喜。
张玘听到这里,脸色更加惨败了几分。
连一旁的傅遥光都有着诧异神色。
这事,他都不知晓。
虽然未曾参加,不过那次乡试的题目他也听过,的确十分刁钻,与往年策论的四平八稳相比,颇为特殊。
张玘并非没有才学之人。
相反,他十分出色,这点即便是傅遥光也是承认的。
可他太稳了。
他如同那永远不会出错的馆阁体一般,一横一竖都落在了最该落的地方。
永远不会有意外发生。
所以,那年乡试的考题,对张玘来说应当是有些不对胃口的。
而白峯却是与张玘相反的一个人。
他虽然出身普通,一心苦读,素日言行十分谦逊低调。
但一些事情的看法上,他却有些独辟蹊径的犀利。
那题目,的确会更对白峯的胃口。
若此事为真,公主居然能够得到如此隐秘的情报,她,或者说陛下在这两江的布局可真够深不可测的。
傅遥光暗暗思量。
而这些对于张玘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解元头衔居然是从别人手里偷来的?!
他偷了别人的前程和荣光。
他没有怀疑这番话,因为张聘绝对做得出。
“想不到我唯一所骄傲的才学和本领,居然也不是全然属于自己的。”
张玘愣了许久,最后自嘲一笑。
解元和亚元,一字之差,但许多时候得到的隐形资源可就差太多了。
“白峯今年已经入皇都科举了,二甲第五,还算不错。可你到底是曾经顶替过他的解元,尽管他自己不知,可难保他哪日官运亨通,有当年的知情人说漏了嘴。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一辈子升不上去,只能做个微末小官,一辈子踏足不了权利中心。”
这对张聘或者说两江的这群世家官员来说,太简单了。
“他被分到了乌闰县,一个北方边塞小城,真正的穷乡僻壤,且常年遭受漠北和其他部族侵扰,八年里换了三位县令,四位县丞。白峯便是第五位县丞。”
一个下等县的县丞,不说升迁无望,性命都有可能随时不保。
“是我害了他。”
张玘艰涩道。
他毁了白峯的人生。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不曾想过害白峯,可白峯原本前途无量的人生还是毁在了他手上。
“你是害了他。”
宣明曜认可地点了点头。
她可不会善心安慰张玘。
事实本就是如此。
总不能得了好处后,说一句不知就全然无辜了吧。
“但如今,你可以将功赎罪,而且,可以保下你的母亲。”
“她或许不能再做张夫人或者寇小姐,却能真正自由且清白地活在这世间了。”
宣明曜直直望着张玘。
“要牺牲的,只有一个张玘。你愿意吗?”
这时,宣明曜终于露出了她“狰狞”的爪牙。
可张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愿意。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