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宝净堂的郑娘娘,殁了。”
消息传到永宁殿的时候,宣明曜正披着外衣在书案前写字。
她的伤口如今好了许多,自由行走已是无碍。
约莫再过半个多月,她便可去崇贤馆上课了。
也因着如此,这些日子宣明曜一直在加紧学习。
她虽然自认有着上辈子的积累,她的才学还是有一定水准的。
可她从不会轻看崇贤馆内的卧虎藏龙。
尤其崇贤馆内的各位学士大儒,那更是各个都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良师。
她费心布局得了这个机会,万不能辜负了。
听到桐君带来的消息,宣明曜也是一怔。
她放下了手中的笔,对桐君道,“你去凤仪宫给母后传个话,请她让舅舅在宫外为郑娘娘悄悄做场超度法事吧。就当本宫作为孙女,尽一份绵薄之心了。”
先帝已薨,郑明珠的案子,是翻不了了。
自己的好父皇,也不会翻了。
所以,郑明珠这个名字,只能一辈子背着私通的罪名了。
自己也只能请宫外上师,为其好好超度,让其远离皇家,尽快转生开启一段和乐顺遂的人生。
桐君离开后,宣明曜披着外衣,走到了窗前。
院子里,母后派人送来的玉壶春开得正好。
听闻,自己的那位亲祖母在为丽充媛之时,最喜爱的,便是菊花。
那时候,满宫里最好的菊花,都被送到了宝净堂。
彼时的宝净堂,还不是冷宫,而是人人艳羡的宠妃居所。
一入宫便是盛宠,短短一年的时间,从末等采女到了九嫔之位。
她彼时得到的宠爱,不比自己印象中的纪容卿差。
可惜,她不像纪容卿那般,是被天命所眷顾的女子。
一场私通局,她失去了所有。
宝净堂内的二十四载,她只能装疯卖傻保命。
可惜,上一世她最后还是惨死在了纪容卿手下,做了纪容卿送给太后的投诚礼。
其实,郑明珠注定一死。
无论如何算,她都是没活路的。
若是先帝在,她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先帝一死,她的私通罪名就等于被钉死在了身上。
即便自己的好父皇真的热血上头要帮她翻案,落在前朝或者百姓眼中,也只会揣测,这是为了替自己的亲娘洗刷罪名故意强行洗白。
甚至于,会怀疑圣上的身世。
这便是太后的毒辣之处。
私通一事,辩无可辩。
先帝已死,滴血验亲也是不成的了。
所以,为了自己的血脉清白,当今圣上但凡有点儿脑子,就绝不会让当年丽充媛这件案子翻出来。
自己那位亲祖母,或许之前不明白,但在圣上只是让太后病重,却迟迟不来见她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明白了。
这是一场交易。
郑明珠要求的,就是将沈氏彻底拉下马,让她为自己这二十多年的苦楚陪葬。
而她,则会以命为搏,彻底激起皇帝心中的怒火。
一个活着的罪妃母亲,永远是圣上和皇家的耻辱。
可若是她死去了,在圣上得知一切真相之时“死于太后”之手,那她的死,便是彻底挑起圣上对太后下手的导火索。
而且,她临死的一番话,也等于彻底在纪容卿和父皇之间埋下了一根刺。
纪容卿一点儿都不像太后。
可是,郑明珠说像,还是临死的悲愤之言,父皇这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句话的。
日后,哪怕纪容卿从冷宫里出来,哪怕重新得了父皇的宠爱,这句话也会永远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
郑明珠已死,她说的话,永远没了更改的机会。
且临死之言,还是父皇亏欠至极的亲生母亲的临死之言,是被沈氏害死的亲生母亲的临死之言,他岂会不信,岂会不在乎?
纪容卿,这一招,你永远赢不了了。
父皇心中有了一个白月光。
这白月光不是他心爱的后妃,而是他毕生都无法弥补的亲生母亲。
而且,郑明珠还准备了一些后手,好让父皇对其愧疚和怀念之心更盛。
想来如今,父皇也该发现了吧。
宝净堂内。
圣上痴坐在床榻边。
他看着伺候的人呈上的那些小衣服,泪如雨下,几乎心痛到喘不过气来。
“这些衣服,有几件是奴婢来伺候的时候,郑娘娘便已经做出来的。郑娘娘在冷宫里缺衣少食,六局素来只送吃食,多的其他东西是一分没有的。不过郑娘娘当初为妃嫔之时的宫殿便是此处,先帝爷虽然命六局收回了其中一应九嫔规制的摆设和首饰,可衣裳却是留了下来的。郑娘娘这些年,除了给自己留了几身换洗的衣裳,剩下的全都裁成了孩童的衣裳。从襁褓婴儿,到吱呀学语的年纪,做了十几身。”
“后来奴婢们过来伺候郑娘娘了,郑娘娘有时候神志清楚,便跟奴才们要几匹布料,只痴痴坐在那里做衣服,说,说是要给阿寿多做几身衣服,她,她怕自己以后再也做不了了。”
那些衣服,足足有两个箱子。
对于见惯了尚服局各种奇巧针功的圣上来说,这些衣服无论布料还是绣工都是有些粗糙了。
可那却是他的亲生母亲,在疯疯癫癫的二十四年里,一点点为他攒下来的。
那是她对阿寿的一腔母爱,是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好容易抓到手中,却顷刻间却又再度失去了的母爱。
“让高镇进来。”
圣上沉默良久后,低声道。
江寅忙去外头传高御医。
高御医在外头已经是战战兢兢流了一头的汗。
他觉得自己的小命怕是要终结在这日了。
江寅此刻的传话,在他看来,简直像是那悬着的铡刀终于落下了。
颤着腿进了内室,圣上的一句话,让高御医直接扑通跪倒在地。
“朕要让太后病逝在今日,你去办吧。”
啊?
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