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听了幻樱的分析后没有再说话,眼帘微垂静静观摩面前的一盘棋局,一双深眸在旁侧的一盏烛光映衬下静谧而幽暗。
他轻拂袖袍,骨节分明的手指从棋笥中捻起一枚白子落入棋盘之中。
幻樱神情恭敬的看向江辞,心知殿下正在思考如今的局势,便也静默等候着。
稍许,江辞道。
“小小的一枚白子却是搅浑整盘棋局的关键。”
“宗主养了他十年,若这枚棋子就这么折在路上着实可惜了,苏纪此人是个人才,原本属下以为公子有招揽他的意思。”
“苏家人世代只效忠天子,老皇帝不死苏纪是不会轻易投靠哪一方势力,此人比他的祖辈要精明多了。”
江辞呷了一口茶水,沉吟片刻继续说:“分出一批人在苏纪、江秋迟失踪的地方仔细寻找他二人的下落,苏纪没那么轻易死,或许看到京城那边的人连他都不放过,会乔装打扮后秘密潜入京城,多派人手盯着前往京城的各个通道。”
“是!京城那边可要多安排一些人手?主子如今去往了固城,属下担心这个时间点京城那边会乱。”
“乱没什么不好,江秋迟若活着进入京城,局势越乱对他反而越有助力,此次出现的杀手无论是五皇子还是六皇子的人都不重要,要想办法拉赵家一起下水,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提防,他们三方盯的江秋迟越紧才会形成掣肘。”
他现在只想知道,等江秋迟入京之后老皇帝会走哪一步棋。
幻樱笑了笑:“属下明白了。”
——
位于信阳府以南与瀛洲府交界的大山中,苏纪、江秋迟二人被一路追杀躲进了这处隐蔽的山洞。
江秋迟看向躺在火堆旁昏迷不醒的男人,他的胸前、手臂和后背都有多处刀伤,伤口还在向外淌血,身体已经开始发热了。
若不是苏纪身体底子好,只怕这条命早就交代了。
江秋迟被苏纪保护的好,除了小手臂受伤之外,就是二人逃命时滚落山坡崴了脚。
他盯着苏纪静静看了一阵,清明的眼眸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低下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色外衫,利落的脱了下来。
外衫的料子细腻柔软,用力一撕就能将其撕开,他坐在火堆前借着火光将上等料子制作的外衫撕成了一条条的布条。
随即从自己的袖袍中又掏出一瓶金疮药,起身朝苏纪走了过去。
苏纪这次如果能活下来该感谢他惜命,他习惯随身携带着几样保命的药,不然在这深山老林里,就算苏纪身体再强壮也很难活下去。
想到此,江秋迟有些小得意。
他伸手摸到苏纪的束腰上,正要将其解开,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力气格外的大,江秋迟疼的蹙紧了眉头。
“苏大人,你醒了?”
苏纪整个人都处于迷糊的状态,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感觉自己浑身都撕裂般的疼,他眯了眯眼,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少年。
“想干什么?”
即便发着高热,但他依旧如敏锐的猎豹般警惕着周围的一切,这是长期在宿卫营训练出的警觉。
“苏大人,我只是想帮你上药包扎伤口,你正在发高热,如果不及时处理伤口会有性命之忧的,我身上带着金疮药,也懂一些医理。”
苏纪目光阴狠的盯着江秋迟看了一阵,见江秋迟目光如水,没有一丝撒谎之色,他方才卸下了防备。
“抱歉。”
江秋迟勉强笑了一声,目光看向苏纪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腕。
苏纪寻着江秋迟的目光看过去,随即尴尬的松开。
白皙的手腕因被攥的太大力,已经红肿了起来。
江秋迟只轻轻揉了几下:“大人可能自己脱衣服?你的后背伤口还在流血,需要尽快处理。”
苏纪强撑着意志力坐起身来,低头朝自己身上扫了一眼,随即扯开了束腰带,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已经被浸染出大片红色血迹,深深的几道伤口触目惊心。
江秋迟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将苏纪的中衣也脱了,露出精壮的上身。
山洞的面积不大,再加上篝火生的很旺,整个山洞暖烘烘的。
江秋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有凹槽的扁形石头,将石头架在火上烧了一些融化的雪水,再将雪水装入随身携带的水囊里,如今水正是温热的。
他用水囊里的水打湿了帕子,再仔细给苏纪将身上的血处理了一遍。
“伤口太深了,上药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疼,大人忍着些。”
苏纪静默的盯着江秋迟看了一眼,点头应了一声。
在宿卫营待了十年,身上早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苏纪认为每一道伤疤都是他留下的功绩。
江秋迟将金疮药均匀的涂抹在伤口处,苏纪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那种撕裂般的疼痛还是让他爆出满头大汗。
约莫半刻钟后,所有伤口都涂了药粉,江秋迟用自己的外衫撕成的布条将伤口包扎好。
苏纪默默看了江秋迟一眼,又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纵横交错包扎的布条。
他竟然把自己的外衫撕了?
“为什么不逃?你应该知道前往京城是九死一生。”
江秋迟帮苏纪穿好衣裳后,走回旁边的火堆前坐了下来。
“我若逃了便是背叛了殿下,我不想做背信弃义之人。”
苏纪听后有些嗤之以鼻,忠诚固然重要,苏家几代忠臣,包括他苏纪在内也是对当今天子忠心耿耿。
可在关乎自己性命和忠诚之间,他会选择前者。
江辞送他去京城就是去当替死鬼的,他都知道江辞的用意竟然还不想办法逃命,傻子!
“值得吗?若今日我死在了这里,你就能找一个好地方隐姓埋名,七殿下也会误以为你死在了这场刺杀中,所以你也并不算背信弃义。”
江秋迟看向苏纪,温润的笑了一声。
“我从出生就是被人遗弃的弃婴,后被几个乞丐收养长到六岁,那几名乞丐不知什么原因得罪了徐州刺史的二公子,被徐家的家奴乱棍打死了,我自此又成了一个没有人要的乞儿,后来因这张与殿下几分相似的脸被玄宗门的人收留,自此之后我便成了殿下的影子,若没有殿下我早就在六岁那年被活活饿死了,哪里还有这十年的好光阴,受人之恩必当缬草衔环,如今我唯一有点用处的就是这条命了。”
苏纪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是扯到了伤口,还是发热所致,总之浑身哪哪儿都不舒服。
“或许傻人有傻福。”
江秋迟呵呵一笑:“借大人吉言。”
苏纪睁开眼瞥向江秋迟,轻哼了一声。
真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