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麦明森很有酒量,两瓶茅台喝了大半,脸色丝毫不变。
苏江北本来喝酒就上脸,此刻更是红得厉害,额头上也不停地冒汗,夏澜和麦朵都知道苏江北的酒量,看样子就清楚苏江北差不多了,再喝下去必然会失态。
夏澜没法说话,只能给麦朵递眼色,在这个时候,两个女人为了同一个男人,终于有了统一立场。
麦朵赶紧拦下又拿起酒杯的父亲:“爸,您是不劝酒,可您总举杯,苏江北就得陪着喝,你看他都成了关公脸啦,别喝了,您还真想让他躺在我们家呀!”
说着,麦朵又搬救兵:“妈,您倒是说句话呀!”
苏江北再次端起酒杯,笑道:“朵朵,我没事,难得能陪伯伯喝酒,放心吧,我不会醉的。”
秦沐看出苏江北不胜酒力,冲着丈夫埋怨道:“老麦,别让江北再喝了,你也是,多大岁数了,还这么喝酒,你也不准喝了。”
麦明森只好笑着放下酒杯,吩咐女儿:“小朵,去给爸爸泡壶茶放书房,爸爸跟江北说会儿话。”
有些话还是要说的,只是这些话只能是他与苏江北两个人谈,别人不能听,尤其是不能让妻子听到。
苏江北也清楚,麦明森的相邀绝不是喝酒吃饭这么简单,摊牌是必然,不管是劝说还是威胁,一定会说出来。
麦明森的书房在别墅的三层,也是顶层,书房外有一个大露台,很适合在夏夜里喝茶、观星、望月。
“对于我与沈重山的博弈,你有什么看法?”
麦明森开门见山,说完点了一根烟,目光透过缭绕而起的白烟盯向苏江北,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
苏江北没有立即回答,不紧不慢地倒茶,喝茶。
随后,他笑了笑,点了一下头。
“既然您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也就说明您已经洞察了我的意图,如果我说,这是您跟沈重山的恩怨,与我无关,想必您不会满意。”
苏江北也在挑明,只是还在努力隐藏对麦明森的恨。
听到苏江北如此说,麦明森不置可否地一笑,接过苏江北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将身子仰在躺椅上,望着星空。
“那我就直说了,沈重山确实在应对您设的局,而且已经由被动转为主动,可如果您要是问我具体的方向,我无法给您答案,因为那要看您的策略,况且在这件事情上,我无法参与,也没有决策权。”
这个说法算是事实,虽然沈重山把大权下放给了苏江北,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由他做主。
另外,少有人知晓苏江北参与其中,就连沈颜也不知道,所以苏江北在这方面做了隐瞒。
“嗯。”
麦明森应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良久,转头望着苏江北:“苏阳,你能替我做什么?”
能喊出苏阳,这就是挑明了,也是一种威胁。
苏江北丝毫不惧地回望,浅笑:“什么都做不了,麦伯伯,不客气地说,我没有义务替您做什么,您也没有资格命令我替你做任何事情,您能喊我苏阳,那就应该明白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如果我成功了,您或许会赢,如果我失败了,您的输赢与否更跟我毫无关系。”
“我可以帮你搞垮沈重山。”
“多谢,但我不需要。”
苏江北收回视线,低头斟茶,缓缓说道:“我一个人长大,一个人活着,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即便是最亲的人也是如此,因为我不相信任何人。”
麦明森不屑一笑,淡淡地问:“你可以不信任你的母亲,因为她遗弃了你,我了解你,就算安玉舒把一切都给你,你依旧会恨她,不会在乎她,可你的亲奶奶呢?也不信任吗?”
安玉舒和苏老太是苏江北在这个世界里最后的至亲,麦明森此刻提及,虽然听起来没毛病,但这就是在赤裸裸地威胁苏江北。
“您不了解我。”
苏江北笑了笑,捏起小茶杯望向夜空中的云遮月,近似自语地说道:“我说了,我不相信任何人,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但有一点您倒是可以相信,我从五岁活到现在,早就什么都不在乎,当然也包括这条命。”
麦明森猛地挺身:“你是在威胁我?”
“您又错了,我从不会威胁任何人,而且我还知道,威胁只是一种最蠢最无用的手段。”
苏江北笑意不改,直视麦明森投来的凌厉目光。
“我只是在告诉自己,无论自己现在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有多少令人羡慕的财富,都是天上那朵浮云,这杯里的月影,毫无意义,因为在五岁那年,苏阳已经死了,所以什么都无所谓。”
对于麦明森的威胁,苏江北给与了直接回应,更用自己的命来表明态度,这让麦明森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年轻人。
人的命只有一条,无论贫富都是如此。
这是上天给予人类唯一的公平。
苏江北说威胁很愚蠢,话里也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但麦明森知道如果把苏江北逼急了,他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 不为自己着想,麦明森也要为家人考虑,尤其是女儿麦桐。
麦明森缓和了语气:“江北,你真的与你父亲有很大的不同。”
此刻,他知道逼迫毫无用处,当年可以用逼迫的手段威胁林亦淮背叛苏城,那是因为林亦淮在意妻子和女儿林晶,如果一个连自己的命都认为无所谓的人,还有什么把柄能逼其就范呢?
“是吗?”
苏江北随意一笑,摇了摇头:“我父亲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而且仅凭那点模糊的记忆,我也根本不清楚我父亲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像也好,不像也罢,没什么关系。”
“真的没有关系?”麦明森反问了一句,看透般嘲笑:“如果没有关系,你就不会处心积虑地想要为父报仇了。”
苏江北喝了一口凉茶,笑着反驳:“您还是错了,我并不是为谁复仇,我说过,我不在乎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我只是为自己,如果没有那些人,那些事情,我本可以像您儿子一样活得有滋有味,是他们改变了我的命运,所以就要加倍地赔偿。”
虽然是反驳,但苏江北的脸上依旧带着笑,而且这番话听起来冷漠无情,甚至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人性扭曲。
麦明森皱眉望着苏江北,默默点了一下头。
他觉得这一刻才真正看懂苏江北,这一刻的苏江北才是真正的苏阳,一个被孤独的命运扭曲了心理的男人,其他所有的良善以及优秀都是伪装。
不过,麦明森不在意苏江北的伪装。
只要苏江北能扳倒沈重山,愿意怎么装就怎么装,到头来也装不出一个好下场,结局依旧会他老子跟苏城一样,死路一条。
“那好,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不会再强求你什么?”
麦明森掐灭烟头,起身说道:“我对你只有一点要求,从今往后不准再接近我的女儿,一步都不行,如果你敢骗小朵,害她,我绝不会饶了你。”
“放心,她在我这里,也在这里。”
苏江北也站起身,指了指脑袋和心窝:“好早就在了,很清晰。”
今晚的一顿饭,算是把话挑明了。
通过苏江北不经意间露出的狠意,麦明森也就清楚苏江北应该已经查清了当年的那些事情,只是无法做到两面树敌,又或者说是为了利用,所以苏江北才不敢过分表露,不敢有任何动作。
“苏江北,你回苏家小院吗?”
苏江北和夏澜告辞时,麦朵想跟着,却被母亲秦沐喊住,麦明森也少有地面露严厉,麦朵不明就里,也不敢再任性,只好委屈地问了一句。
“是呀,不然去哪儿?”
苏江北当着麦家夫妇的面,接着酒劲儿捏住麦朵的脸。
“我明天上午回重庆,你老实在家陪秦阿姨,听话,别再到处乱跑了,上次不是说要筹备演唱会嘛,一忙起来就没时间了,多陪陪阿姨。还有啊,你要是能邀请我当助唱嘉宾,我一定抽时间去看演唱会的首场,让我也过把瘾。”
这些话很寻常,和过去的那些话没有什么两样。
可不知为什么,麦朵突然觉得很难过,感觉这些话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告别,不禁瘪起了嘴,眼眶里也泛起了水光。
夏澜也有这种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让她也有些不舒服。
开车时,她不停地望向沉默不语的苏江北,最终还是忍不住地问:“怎么了?麦明森跟你谈了什么?”
苏江北笑了笑:“也没谈什么,只是聊人性。”
“人性?”
“对啊,人性的虚伪、丑陋,人性的恶,以及人性的善变。”
说着,苏江北望着夏澜,认真地问:“澜澜,实话实说,你认识我这么多年,最了解我了,你觉得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你会相信我吗?”
“为什么这样问?”
夏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望着车灯照亮的夜路,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却找不到最好的答案,隔了好长时间才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