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很多时候,成全他人的修为与善意,亦可视为一种自身的修行与善良。李婧司内心默默感悟,却难掩心头的涩然。
“诚然,我所付之情,终归化作一次次对他人的负累。身为被辜负之人,反复自我修炼,独自承载这份寂寥。”
墨林微微感慨,神情略显惆怅。
天空之上,又飘起了绵绵不断的仙雨。
片刻之后,李婧司打破了沉默:“你对他人的关爱与付出,成为了我对未来的憧憬与寄托。如今虽然看似两手空空,然而有所期盼,便得来幸福之感。是你让我明白,在这修真世界中,确有一类修士,他们可以因他人一瞬的念头,便毅然决然地舍身忘我,即便那一念之中并未包含他们的丝毫身影。”
她回首轻柔地取下斗篷上的避尘珠,覆于墨林头顶,其眼眸深处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润深情。
墨林默默注视着她,缓缓道:“世间众生,往往执着于一瞬念头,但实际上,此念并非至关重要。然而灵瑜的那一念却至关重要,无数修者正因为这存在于心中的念头,才寻得了继续前行的信念与理由。”
话毕,墨林不禁轻声叹息:“或许这就是彼此牵绊的修道路程吧。”
“那么,你现在又打算如何修行呢?”李婧司眼中带着一丝紧张,试图探寻对方的心思。
两人之间的对话充满了揣摩与试探,却又默契地未曾触碰那道无形的修真界线。
“很简单。”
青袍修士紧了紧手中马缰,令队伍的步伐放缓下来。
“心中秉持明灯,眼中照见广阔天地,脚踏崎岖大道,前方便是我将要书写的修真史诗。”
“真好。” 李婧司略带失落地低声自语。
“这也正是我在赴桡唐寻找你的途中领悟到的道理,我也应以自身为目标修行,同时也要为了那些值得我守护的人而继续前进。” 墨林忽然贴近李婧司耳边低语,使得她不由得一阵轻微酥麻。
“何解?” 李婧司的气息有些急促。
“无妨。”
墨林稍作停顿,随后说道:“我认为你便是我的明灯,我的广袤海域,我要继续行走的道路,同时也是我即将书写的生命篇章。”
至此,两人不再言语,唯有眼神中流淌着淡淡的温情脉脉。
此时,仙雨细密无声。
此刻,时光荏苒,温润如玉。
墨林与李婧司奔赴南戎州需耗时半月之久,再加上离开陵阳的日子,前后竟已有一个半月有余。
而这过去的三十多日里,三大要塞间的激战也已全面拉开序幕。
洪峰峡与南淮麓仅仅是初现锋芒,但在西陵关,五万修士大军已持续苦战将近三个月。
西陵关外,烽火连天,遍地鲜血。
邺王屹立于城头远眺,却望不到尽头的希望,也看不见胜利的曙光。
“殿下,两位老将军的遗体已送回陵阳皇城安葬了。”
梅久郎的声音低沉沙哑,脸庞布满了尘土和血污。
他凝视着目光坚毅的邺王,虽仍旧威武雄壮,但从他憔悴的脸色以及颤抖的手掌,可以看出局势已然危急至极。
这位昔日的猛将如今已然是强弩之末,但他仍在顽强坚守。
就在前一天,周白笙与马凌甫两位老将军先后战死沙场。
消息已经传到了太子凉那里,只是此刻灵瑜正身处东陈州前线,尚未得知这个噩耗。
&34;裘真人状况如何?&34;
邺王回首望向身边的梅久郎,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梅久郎听闻此言,眼中泛起悲戚之色:“裘真人恐怕难以保住修炼的右臂了,然而他却言值此牺牲,能够换取佘穆山庄满庄生灵得以存活,此乃值得之举。”
就在两日前,裘真人挥舞长刀斩杀了佘穆庄的坐骑,却不料被佘穆庄乘机反攻,硬生生剁去了持刀的整条手臂。令人惊奇的是,裘真人竟毅然拿起那握刀的断臂,以其狂涌不止的元血作为掩护,阻挡佘穆庄的视线,紧接着他单手持断臂刀,挥刀直劈,瞬间将佘穆庄分为两半!
一代宗师佘穆庄就此陨落尘寰,目睹此事者无不黯然神伤。
而裘真人那一刀,犹如开天辟地,震撼人心,使得如狼似虎疯狂冲锋的金甲雷骑被迫收敛攻势,也让邺王麾下的修士军队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佘穆庄一生忠心耿耿,为西梁疆域鞠躬尽瘁,更是西梁军魂的重要代表。自一年前与宁远一战耗尽修为后,他便深知自己确实已步入暮年。
然而他和裘真人一样,并不服老,正如周白笙与马凌甫一般,对他们而言,与其归隐山林颐养天年,倒不如战死沙场,身裹战甲,流尽最后一滴血为国家捐躯更为壮烈!
此刻无论是公孙大藏与佘穆庄的陨落,抑或是周白笙与马凌甫的殉道,都给双方修士队伍带来了沉重的打击。这四位将领均为各自阵营的常年领军统帅,彼此都需要一段时间来祭奠那些英勇牺牲的英魂。
当然,濮东郡的修士大军同样心中有数,眼前的哀悼过后,敌人必定会发起更为残酷激烈的复仇之战!
邺王开口道:“裘真人已无法再战前线,我清楚他定不会接受退居二线的安排,你在他的膳食中暗施手段,无论如何也要设法让他离开西陵关,撤往后方。”
“正是弟子所虑,定当遵命行事!”梅久郎眉头紧锁,深感悲痛地拱手应答。
“我弟的情况现在如何?”邺王目光投向远处连绵不断的敌军大营。
“殿下已与宁远将军取得联络,魁门修士的加入确实力挽狂澜。但是东陈州的墨银遁甲修士军依然技高一筹,即便江湖人士勇猛无畏,对阵正规的精锐骑兵部队终究略逊一筹。刀门李擎苍率领度厄迦南修士与太京州张陆领军的剑胄王骑进行了两次激战,虽各有损失,但由于执行了严密的保密措施,至今未收到详细的战况报告。”
梅久郎言语间透露出愤怒的情绪。
察觉到梅久郎仍在对兵力调配不公之事耿耿于怀,邺王挥手示意不必多言:“我们的灵石储备还剩下多少?是否足以支撑?”
“尚且充足。”梅久郎的回答让邺王感到意外。
看到梅久郎面带悲伤却又强忍泪水的表情,邺王立刻明白了其中之意:“我们如今还有多少修士及士兵可用?”
梅久郎强咽下口中的泪水与口水,悲愤地道:“步兵、骑兵、弓箭手全部加在一起,总数不足四千人!”
从五万修士与士兵的数量,骤降至不足四千人——这就是坚守对抗西梁二十万修士大军,守护重镇要隘的惨痛代价!
邺王赵胤回首凝视天际,目光落在遥远的仙山之上:“道友离去之际曾叮嘱于我,务必在此地固守至少三个月。如今算来,时限已然满足,我们也应当履行接下来的重任了。”
随后,他转向梅久郎问道:“梅将军,你可畏惧生死?”
梅久郎眼中闪烁着坚定之色:“将军何出此言,末将踏入此地便已决定,绝不活着离开战场!”
“很好,既然如此,我已完成道友所托付之事。现在我要书写一道传讯玉符,传达给那位道友。你速去整顿军队,切勿坐等城池沦陷,吾赵胤也绝非贪生怕死者。我们要战死沙场,而不是窝囊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闻令,梅久郎领命而去,远远传来他悲壮的誓言。
赵胤面无惧色,自储物袋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灵墨、仙纸与砚台,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将鲜红的精血混入墨汁之中。
紧接着,他提笔挥毫,撰写起传讯玉符的内容:
至亲道兄,见符如晤。
西陵关已坚守逾三月,城内兵员食粮耗尽,周白笙、马凌甫两位将军壮志未酬,英勇捐躯,其遗体已遣返京都。裘老将军断臂斩杀佘老太君,目前仅剩不足四千弟子殊死抵抗。
我赵胤向来视死如归,男子汉生于乱世当披甲持戈,建功立业,即便是饮血茹毛亦要有铁骨铮铮的豪情壮志。此刻,我决心率领残部,吟唱云梦秘境的战歌,慷慨赴死,以振我国威,彰显北戎男儿虽死犹生,永镇边疆,护佑我国疆域千年昌盛!
书写至此,赵胤略作停顿,又添了几句肺腑之言:贤弟,多年来我与你争夺皇位传承,望你切勿责怨。实话实说,皇位之争乃人之常情,你我兄弟欲求,贺华黎、温侯俊等人亦是如此,更别提那些觊觎北戎之地的列国了。
因此,我赵胤亦有所图,并无不妥之处,也无需羞愧。虽然不知为何大道长仅留予我五万兵马,但我深信周道长胸襟坦荡。我承认文治优于武功,能长久兴邦,但我不认为你能成为比我更为胜任的北戎国公。
此刻,我即将踏上捍卫西陵关的不归之路,祈愿你能读到此符并保全自身。马革裹尸的荣耀之事非你所能承受,你亦无权去玷污,事实上,我想你也不会愿意去做。
因我赵胤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无人能及。
愿北戎之地不在你手中衰败,北戎男儿的鲜血不能白白流淌,父王的遗骸请妥善安葬,对于我的王妃,请务必给予足够的抚恤照顾。
邺王赵胤。
写下最后一个字,胸中仿佛释放出了千般感慨。
赵胤眉宇间的郁结悄然消散,仰望苍穹低声道:“父王,贺华黎已陨落,温侯俊逃窜,再无人与我赵家争夺天下。而今我也将随您而去,这一回,我与弟弟不再争斗,我选择了放弃,希望您不要再责怪我。”
昔日勇冠三军的猛士不禁落下热泪,落地破碎成八瓣,透射出坚韧刚毅的光芒。
半个时辰后,西陵关整装待发,吊桥落下,城门徐徐开启。
赵胤手持方天画戟,跨骑北戎神骏,带领不到四千骑卒兵丁,毅然冲出城门,直奔敌阵而去……
面对敌方阵营,犹如仙府洞天般的营地震动崩塌,顷刻间,西岭修士大军成倍涌来,欲要一举围剿。金鳞甲胄的雷霆铁骑依旧气势磅礴,尽管损失过半,却仍有近三万修为不凡的骑士坚守阵地。
穆青候面罩寒霜,驾驭灵兽踏阵而出:“我早料定赵胤不会选择避战退缩!”
赵胤闻此挑衅,却不予理会,反倒是向身边的弟子与修士高声问道:“各位是否仍铭记我们的故土之情?”
“永生难忘!”
“永生难忘!”
“永生难忘!”
“唱起云梦四季仙曲,让后方的亲族感受到我们的勇毅之心!”
赵胤手中握持仙兵大戟,策马高呼,对面的金甲雷霆铁骑欲要冲锋应战,却被穆青候举起令牌示意止步:“让他们先唱完,即便是败军之将,也有其尊严。”
接着,一股宏大而神秘的吟诵之声犹如山脉海洋般汹涌澎湃而来:
春临严冬,杏花冷峻,北疆少女独显娇媚;
祭祀苍穹,佳酿奉上,王府骏马不觉孤寂;
夏日凉风,淋湿古木,太学院内雏燕归巢;
金榜题名,白玉楼前,十年苦读墨香犹在;
秋叶纷飞,战火更迭,藏酒窖中迎来新皇;
壮志豪情,慷慨陈词,青阳谷中济困扶弱;
冬雪覆霜,戍边辛劳,眺望远方群狼咆哮;
长江未渡,胸襟广阔,吾辈男儿皆有节操!
这首《云梦四季仙曲》乃北戎州每一位修士皆能吟咏的不朽篇章,春夏秋冬,情感深深,诗意盎然。
赵胤率领部下修士高声咏唱,诸将士泣不成声,歌声千里传开,震散空中稀疏的浮云,连西梁修士大军也被勾起了浓郁的思乡之情。
目睹此景,穆青候心中亦不禁泛起一丝凄楚,但他还是给予了北戎州修士们最后的尊严。待《云梦四季仙曲》唱毕,他才徐徐落下令牌。
这一刻,仿佛是饮罢壮行仙酒、即将英勇赴死的战场英魂,又如同洪水滔天之际,唱出最后一支挽歌的哀痛民众,金鳞甲胄的雷霆铁骑如同金色与黑色的洪流瞬间席卷了关隘之下数千修士,连呼喝拼杀之声都被西梁修士马蹄声如雷霆般滚滚淹没!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单方面屠杀,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复杂的战术,只是简单粗暴的人数优势碾压。赵胤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消减了数万西梁黑甲修士,但这剩下的三万金甲雷霆铁骑却是他始终无法抹去的可怕噩梦。
赵胤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兄弟在惨遭屠戮,看到绝望的修士悲愤嘶吼,看到梅久郎身中四处刀伤却仍然屹立不倒,看到自己的濮东郡修士大军就这样被无情地吞噬干净。
他听不见声音,看不见血光杀戮,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渐渐沉重。身边的将士相继倒下,他勉力提起手中的方天画戟,与他们一同进行着无意义的冲锋。直到身边再无一个同袍,直到方天画戟断成了两截,直到他切实感受到了自己孤独无助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他确确实实地成为了战场上唯一幸存之人。
一人,一关!
穆青候以胜利者姿态放声狂笑,金甲雷霆铁骑将其紧紧包围,而赵胤则在这肆虐的嘲笑声中,宛如一只孤立无援的小丑。
&34;你终未能抵挡住天命的流转。&34; 穆青玄候轻轻一叹, &34;其实,我也未曾真正胜过你,我没有预料到两位西梁仙兵之魂会在这一役中消逝于此,这笔因果,我必定会向那位道宗寻求清算!&34;
&34;你无法战胜道宗大人,也无法赢得这片天地真心的归属,因你只是篡夺王权之人,而非真正的长临仙王!&34; 赵胤紧握虎牙,与他对峙。
穆青玄候听罢勃然大怒,正欲发作之际却蓦然愣住——赵胤已自刎身亡。
这位曾驰骋疆场,历经十载春秋,荡平诸国的青年统帅;那位亲手铸就濮东郡二十万精兵,誓守家国安宁的北戎仙州储君,最终还是为了守护封土耗尽了生命之源。
西梁仙历一百六十三载,北戎道纪鸿灵十四载,四月二十日。
北戎仙州镇守西陵仙关的五万雄师全数陨落,而西梁则以悲壮的代价赢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
穆青玄候心中泛起一丝空洞之感。他不愿接受公孙将军离他而去的事实,同样也不愿承认自幼尊为战神的佘老仙姑竟然真的陨落消失。如今连他引以为傲的金甲雷霆骑兵也折损近两万,此番损失可谓惨烈而又悲壮。
正在此时,西陵仙关内燃起了冲天大火。
一名手持火把的兵士登上城楼,发出凄厉的大笑后,随之跃身投入烈焰之中。
&34;陛下,敌军自焚兵器库与粮仓。&34;
&34;陛下,我们夺得的是一座空荡荡的关隘。&34;
将领们纷纷禀告,穆青玄候眼中尽是迷茫。他低声下令进军,大军威武浩荡地朝向关隘吊桥挺进。
然而他并未察觉,在遥不可及的东方,一只青鸾仙禽悄然注视着这一切,随后疾速离去。
青鸾并未飞得太远,最后停落在一只苍劲有力且布满墨绿纹饰的手臂上。那手臂上穿着一件极为珍贵的道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