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西从迷迷糊糊的昏睡中醒来, 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之后的事了。
她只觉得整个脑子昏昏沉沉，浑身提不起劲，那晚从电动车上摔下来之后受伤的地方, 疼得更厉害了些。
岑西缓缓睁开眼，入目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十分陌生。
周围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 岑西努力张了张嘴, 想要发出点声音，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似的, 又疼又黏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醒了？”身旁忽地传来声磁沉的低嗓，听起来十分耳熟。
岑西没能应声。
下一秒, 周承诀那更为熟悉的身形一下出现在眼前。
岑西又张了张嘴, 仍旧没说出半个字了。
“说不出话先不说。”少年大手探到她光洁的额头, 掌心紧贴着感受了几秒她此刻的温度, “烧差不多退了, 喉咙疼？”
岑西没力气应答也没力气点头，只缓慢地眨了下眼。
好在周承诀能懂她，伸手轻缓地将人扶着靠坐在病床头，而后拿过一早就准备在旁边的温水：“喝水，试试温度，现在应该正好。”
岑西双手还在被窝里包着, 没什么力气接, 周承诀也没让她动, 直接就着自己的手, 将水喂到她嘴边：“张嘴。”
岑西听话照做。
他只先让她小小碰了一口：“不会太烫吧？”
岑西又眨了下眼。
周承诀这才放心地将剩下半杯子水一并喂给她。
几口温水润了喉之后, 嗓子里那股黏糊糊的感觉终于消散不少, 岑西偏头咳了两下, 终于找回了声音：“这哪啊？”
“校医室。”周承诀见她一脸茫然，还顺便替她回忆了下，“不记得了？你早上发烧了。”
岑西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你早上趴桌上睡觉，你旁边那王八蛋把空调对着吹，估计就是那会儿给吹中招了。”周承诀将水杯往旁边小桌上一放，重新坐回她床边的椅子上，“你这个药还得再吊一节课。”
“好，那你……”
“娜姐让我送你过来的。”周承诀若无其事道。
岑西又轻眨了下眼：“谢谢，麻烦你了，那你先回去上课吧。”
周承诀懒洋洋地往椅背一靠，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娜姐不让我回去，她说语文课上看见我碍眼，让我干脆在你这待着。”
“……？”
岑西这会儿脑子还很乱，也没精力去思考太多，只茫然地又环顾了遍周围。
她长这么大，还没这么正经地看一回医生，住一回医务室。
岑西靠在周承诀替她塞在后腰的柔软枕头上，微抬着头，盯着那点滴瓶看了会儿，像是终于想起什么，又看向身旁仍旧用手握着输液管的少年：“那个，打点滴的费用，要去哪里刷？”
她没来过，连那吊瓶看着都觉得是稀罕物，心里有些紧张，生怕费用太高负担不起。
毕竟若是放在平时，只不过是发烧而已，她肯定自己咬牙扛扛就熬过去了，不会这么大费周折，活得没那么精贵。
“噢，我先替你垫付了。”周承诀说着，便用另一边手从校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动作利落地在屏幕上点了两下，而后将收款二维码摆到岑西面前，“一块八，你扫给我就行。”
“一块八？”岑西音调都不自觉高了些，有些不敢相信，这年头发个烧挂了几个小时的药水，居然只要一块八？
“昂。”周承诀面不改色道，“南高本校学生看病，用学生卡刷能报销百分之九十六，你不知道？”
岑西愣愣地摇摇头。
她从来不会主动花钱去看病，因而这方面压根没了解过。
“不信你晚点回班里的时候问问别人。”
“反正就是一块八，手机掏出来，扫给我，别赖账。”周承诀又将那收款码在她面前扬了扬，“快点。”
“噢。”岑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将钱扫过去后，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校医室有报销，还好只要一块八。
扫完钱，手机从付款成功的界面退了出来，一下回到微信聊天列表。
岑西原本打算将手机收起来，再稍微躺会儿缓一缓，结果眼神不经意往列表最上方扫了眼，就见林诗琪的聊天框后面多了个红点提示，看数字，发来的消息还不少。
岑西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握着手机的力道不自觉收紧了几分。
她心虚地抬眸看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年，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咬着唇点开了她回过来的消息。
047：【啊啊啊啊啊想想想！！我都说了，长期有效的！】
047：【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047：【你开个价吧宝贝，五位数以内我都ok的！姐最近有点小钱，你放心大胆要。】
047：【期待！啊啊啊！不行了，我要出去跑两圈冷静冷静。】
岑西没直接提钱的是，而是先给她打了个预防针：【我不能保证一定能约到他……你先别抱太大希望，我怕万一约不到……】
林诗琪那边很快有了回复：【没事没事，试试嘛，总比一点希望都没有强，你要多少？】
岑西认真地在脑子里估算了一下，那天被抢完六百多块之后，她攒下的钱已经赔得差不多了，按照时间来算，到月底的时候，她还能给周承诀补一次课。
补课费加上她手头剩下的一点钱，再算上这期间，她替人打杂跑腿等，应该还能再赚下一小笔钱，几笔钱满打满算加到一块，距离父亲索要的三千块钱，大约还差个两千一左右。
岑西点开计算器，再仔细算了算，而后给林诗琪报了个数字：【两千零三十五，行吗？】
她问得有些心虚，毕竟四位数的钱，于她而言已经算得上是天文数字。
两千多块，够养活她大半年了。
岑西不贪心，没有狮子大开口，哪怕对方给出了五位数的上限，她也只报了自己最需要的数字，有零有整的，一分钱都没想多拿，只想把那急需的三千块凑足就好。
其余那些日常生活所需要的钱，她自己还能一点点慢慢再挣。
大不了就是得挨几天饿，她又不是没饿过。
047：【完全没问题！】
林诗琪回完消息，立刻给她先转了一千块钱：【这个是定金！你先收着吧，呜呜爱死你了！】
岑西拇指停在那笔转账上，久久没有落下。
她鼻尖控制不住泛起酸涩，小心翼翼又偷看了周承诀一眼，煎熬了许久，最后还是不得不点了收款。
似是察觉到她一而再再而三悄悄扫过来的目光，周承诀偏头直接对上她的视线，饶有兴致地微抬了抬眉梢：“有事？”
岑西心脏重重跳了下，做贼心虚地忙将手机塞到身后枕头下方，动作看起来有些慌乱。
周承诀轻拧了下眉心：“别乱动，一会儿滚针了，有你疼的。”
岑西心里顿时难受起来。
她在计划着利用他，而他什么都不知道，话里话外还在关心她。
岑西越想眼眶便越酸胀。
周承诀察觉到她的异样，试图凑近一些查看情况：“怎么回事，难受？又烧起来了？”
他说着，便站起身准备再次伸手探向她额头。
岑西微微别开脸，嗓音带着些哑：“我没事……”
大抵是说起话来牵扯到喉咙，小姑娘话音未落，便捂着嘴猛地咳嗽了起来。
周承诀忙在她背后轻拍了好几下，才好不容易将她的气捋顺：“我再给你倒点热水去。”
说完，他拿起杯子转身朝校医办公桌那头走去。
周承诀走到办公桌前，正打算找找方才用过的热水壶，扫了一圈没看见，就正好听到身后传来校医老师的声音：“找水壶吗？刚刚喝完了，我这不是出去打了壶冷水回来，正打算烧。”
“呀，醒了啊小同学。”校医朝岑西瞧了眼，又问周承诀，“要给她弄热水是吧？”
周承诀轻点了下头。
校医朝隔壁指了指：“去你们老姚办公室倒点，他那边刚烧好。”
“谢谢老师。”
周承诀正打算离开，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岑西。
校医见状，轻拍了拍他肩膀：“去吧，你这小同桌，我替你盯一会儿，我可是专业的。”
“谢谢老师。”周承诀又道了句谢，动作很快地去了隔壁。
校医将水壶放到底座插上电后，端起桌上的茶杯不紧不慢朝岑西那边走去。
“你这同桌，对你挺照顾啊。”校医笑着打趣了句，“一步三回头的，就去隔壁打个热水都这么不放心。”
岑西咬了下唇。
“他今天一个人坐在这陪了你好几节课。”校医指了指床边的空座，“就安安静静坐在那，用手替你温着输液管，从头到尾没撒开过手，连手机都没玩。”
“高中生，有这耐心，挺不容易的。”校医又说，“还别说，他对挂瓶扎针这些，懂得还挺多，我一边替你弄，他在边上一个劲叮嘱，生怕你疼，看着那么大一个高个儿，心挺细的。”
岑西紧了紧手心，半晌才说了句：“他……他家里好像有长辈也是当医生的……”
他妈妈闺蜜家的，也算半个他家的吧……
“这样。”校医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你好了记得谢谢人家，哦对，他还替你把医药费付了。”
岑西“嗯”了声，提到医药费，她顺口便问了句：“老师，南高医药费刷学生卡能报销对吗？”
“对。”校医点点头，嘶了声，像是在思考，“好像是百分之九十六吧？咱们南高福利还是不错的。”
是真的，岑西稍稍松了口气。
老师说完，又继续道：“不过你这个没得报销。”
岑西抬眸看向他。
“普通的药品是有报销的，但给你开的那个是特效药，东西更好，肯定也更贵点，它不是必需品，所以这块就没得报销。”校医又朝周承诀方才离开的方向指了指，“要不我怎么说你那个小同桌懂挺多呢。”
“刚刚我给你配药的时候，他就在一边盯着，一般给学生配，首选都是能报销的品类，结果他一看就看明白了，让我给你换成另一种，那个好得快点，也更没有副作用，对身体伤害小，唯一缺点就是贵。”
“不过你们现在小孩儿都精贵，也正常。”
正说着，周承诀端着杯冒着热气的水，从隔壁回来了：“老师，还有干净的空杯吗？”
“有，我给你拿。”
校医闻声忙替他再拿了个杯子过来。
而后就见少年坐在岑西边上的座椅上，耐心地将热水在左右手两个杯子间来回倒：“刚烧好的，有点烫，那边又没凉水，只能给你晾一晾了。”
岑西双手不自觉攥紧了些，眼眶热热的，心头涌上股难以言说的闷。
然而仅是这么点小动作，周承诀都留意到了。
少年手上替她弄凉水的动作没停顿，只偏头瞧了她那扎着针的手背一眼，淡声道：“别攥着手，扎着针还使力，不疼啊？”
岑西听话地松了点力道，可表情仍旧没法自然。
“有事？”周承诀抬了抬眉梢，“干嘛老那样盯着我。”
女孩咬了咬唇角，半晌，似是下定了决心，把心一横，轻声开口：“你，国庆的时候，有空吗……？”
“有。”周承诀想都没想便答她，“想干嘛？”
岑西安静了两秒钟，才继续说：“想去度假村玩吗？我知道有个度假村还不错，能烧烤泡温泉，好，好像还有人工滑雪场之类的……”
周承诀心情看起来挺不错的样子，偏头往她那瞧了下：“你要约我啊？”
岑西没点头，只轻眨了下眼。
“行啊。”少年扯了扯唇角，“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似是反应过来什么，才勾起的唇角弧度当即沉了下去。
那种地方，不像是她平时想去就去的地方。
周承诀脸色不太好看地睨着岑西：“替谁约的？”
岑西抿着唇，半晌没吭声。
“江乔？”他开始猜。
“不是……”岑西低下头，索性直接说了，“林诗琪……”
“谁？”周承诀对这名字压根没有印象。
“就之前，一起在食堂吃过饭，哦，她说喜欢吃西蓝花的那个……”岑西又补充了句，“艺术班的。”
周承诀连回忆都懒得回忆：“没什么印象。”
“收钱没有？”周承诀又继续问。
岑西犹豫了两秒，老实地点点头：“这次收了。”
“收了多少？”
“两千零三十五……”
还有零有整的，两千零三十五，周承诀差点没被她气笑了。
少年黑着脸，将差不多已经晾到合适温度的水递到她面前，语气不是太好：“拿着，自己喝。”
岑西乖巧地将水杯接过喝了两口。
而后便听到周承诀冷哼了声，凉凉地叫了声她的名字：“岑西。”
女孩嗓音很弱，带着点心虚：“嗯……”
“你语文成绩那么好，就不知道……放长线钓大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