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疼起来, 都不太方便。”周承诀又补了句。
“具体做什么不太方便啊?”岑西信以为真,微拧起眉心,“你把镜头对准些, 我再看看。”
周承诀作文写得不行, 应对岑西这些问话, 倒是得心应手:“昨天想给自己上个药,结果疼得下不去手,估计得别人帮忙才行,家里又没别人。”
见岑西没吭声,周承诀又状似不经意地轻叹了口气:“不过我没什么关系,疼就疼吧,也就是忍几天的事, 就是不知道不上药能不能好。”
“……”
岑西很小就垫着板凳在灶台前讨生活了,小时候对这些事情还不太熟练, 被烫也是常有的事, 她尝过无数次那种疼痛, 因而对周承诀所说的, 完全没有怀疑。
她想了想, 忍不住问:“要不我明天帮你试试看?”
周承诀微勾了下唇角, 语气听起来倒没什么起伏:“也行吧。”
“你怎么突然喜欢下厨了呢?”女孩一边盯着屏幕仔细查看他手臂上的烫伤程度, 一边小声说, “你们家也不需要你做这些呀……”
“以后会需要的。”周承诀淡淡道。
岑西没多想, 也没劝他放弃,只建议他:“那你以后可以穿着长袖做, 这样不容易被烫到。”
周承诀:“好。”
一会儿的功夫, 周承诀替她把刚才写的物理大题过程看完了, 自然地夸了一句:“没什么问题, 一点累赘的步骤都没有,简洁漂亮,你反应非常快。”
她其实不常被表扬,哪怕各方面能力都不弱,可从前在嘉林,没人在乎她好不好,甚至太好还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理所当然的指责谩骂和阴阳怪气,几乎充斥着她整个短暂的人生。
而来到南嘉之后,她最大的感受便是,周围的许多人,都丝毫不吝啬对他人的赞美。
周承诀尤甚。
岑西不止一次在他这里听到各种各样的夸奖。
女孩微抿了下唇,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这晚两人的头一回视屏,将近通了一个半小时,一直到手机都有些微微发烫,岑西才冲画面那头的人轻声道:“很晚了,你不打算睡觉吗?”
周承诀知道她平时作息很规律,也没准备再拖时间:“嗯,要睡了,你先挂吧。”
视屏结束的一瞬间,手机界面重新回到那个冰冷的网页。
岑西垂眸睨着那一个多小时前,自己带着绝望在搜索框里打下的几行字,几秒钟之后,她果断地按下了清除键。
看着那些关键词一个接一个消失在自己眼前,小姑娘忽然松了一口气,随后想都没想又在搜索框里输入几个新的关键词。
——“被热油烫伤后应该如何正确应对?”
其实岑西有自己的野方子。
她没钱看病买药,从小到大,遇到各种大大小小的伤口病痛,都只能靠自己解决。
更小一些的时候,生病了受伤了就咬牙扛一扛,稍微大一些,能识字了,就从捡来的那些医学生们扔的书里,一点点自学些药理常识,再加上常在山上跑,时间久了,能辨别不少常见的中草药。
经验多了之后,她处理起自己的一些小病小痛已经十分得心应手。
对于热油烫伤这方面,岑西其实也有自己的解决办法,然而那毕竟只是她经验所得,只在自己身上用过的小偏方,她过得向来不讲究,用用没事,可用在周承诀这种矜贵的大少爷身上,多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因而还是用手机上网查了查。
好在查出来的结论和自己的经验相差无几,隔天岑西便去了趟南高附近。
南高地处半山腰,附近还有个开放的森林公园,想找些常见的草药并不是很难,岑西先前在上学路上也曾留意过,如今正好能派上用场。
周日晚上,岑西生生熬过十二点,想要等到小姨她们收工回房睡觉,自己再悄悄去后厨把白天弄来的草药煮了。
结果没想到从小天台楼梯口绕到后门时,店里的灯仍旧亮着。
小姨和小姨夫都还没离开,透过虚掩着的门框,隐约还能听见两人之间的交谈声。
岑西原本没有要偷听的打算,准备先回楼上再等待一会儿,哪成想正打算转身离开时,却听到小姨夫突然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电话又是岑西那个妈打来的?”小姨夫语气里尽是鄙夷,“每次打来就是借钱,借什么借?她一个女儿扔咱们这白吃白喝白住的,怎么还有脸打电话来借钱?”
小姨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显然不高,说话也并不是很硬气:“那橙子怎么说是百吃白住呢,她给店里干了不少活,要不是有她帮忙,我们每个月少说也得再花个几千块请人来干,她吃得又不多,住也就和你妈凑活一个屋……”
“什么你妈你妈,我妈不是你妈?”
小姨没答他这句,只说:“我知道不能随便乱借钱,之前几回,我姐向我借的时候,我也没借过一次,但是这次情况不同……”
“有什么不同?你姐那个赌鬼老公多能败钱你能不知道?”小姨夫语气坚决,“多少钱到他手上都留不住,你爸妈借她的五六万,多少年了,她还过吗?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无底洞!”
“你话能不能别说得那么难听?”小姨脾气难得也有些上来了,“那么大声做什么?想把女儿吵醒吗?”
下一秒,女人语气又弱了下来,话里带着商量的意味:“这一次真的不一样,他们借的也不多,就借三千,说是准备和朋友出国做点生意,有人带着,能干实事,就凑个机票钱。”
“听他放屁。”
“真的,我问过我姐了,这次确实是准备出去了,就差机票钱。”小姨说,“你说让他留在国内,三不五时就来我们店里骚扰一下,生意都要被他搅黄了,还不如借个三千,让他走得远远的,省得天天来,影响了生意,损失都不止三千。”
“不借,说什么也不行。”男人的态度压根没得商量,“他家缺三千,怎么不把他女儿弄回去嫁人,反正也不是亲生的,嫁了还怕没钱拿?省得留在我们这骗吃骗喝。”
“你说什么呢!橙子才多大年纪啊!”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女儿。”男人不打算继续这话题了,“反正我把话放这了,你要是敢让我知道你借了,你看我打不打你。”
岑西悄无声息回了小天台,一直熬到天光微微泛白,才从楼上偷偷下来摸进后厨。
对于熬煮草药这件事,她还是非常娴熟的,架炉添水,将早早称量好的东西按顺序全数放进去后,要做的便是耐心等待。
无所事事的安静总是让人忍不住去想很多事情。
岑西搬了把小凳子坐下,一下想起那晚遇到父亲的事,随后又想到刚才小姨和小姨夫的谈话。
她反复思考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掏出了手机,找到了林诗琪的聊天框。
岑西扫了眼时间,此刻还不到四点,担心太早给人发消息,会打扰人家休息,于是只能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生生等到五点出头后,岑西给林诗琪发了条微信。
橙c:【诗琪,打扰了,我想问问你,你上回找我说的那件事情,你现在还想吗?】
消息发过去后,岑西稍稍等了几分钟,见对面没有回复,索性直接锁屏,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炉子上的草药也熬煮得差不多了,岑西将火熄灭,把药水倒到海碗中放凉,而后小心翼翼装入从楼上带下来的瓷瓶中。
全数做完后,她没再回小天台,直接背着书包去了学校。
这个点,天光还未大亮,岑西安静地走在去往南高的榕林小道上,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
她不知道她的选择是不是对的,这条人生的路,没人教过她到底该怎么走,她向来是自己一个人摸着石头过河,不知深浅不知对错。
又或者,她其实根本没有选择,更不存在什么对错。
到教室的时候,班里空无一人。
岑西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少见的没有拿出习题来做,只小心翼翼握着手中的瓷瓶,趴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期间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周围越来越冷,耳边似乎有人在争吵。
听声音,像是毛林浩和朱捷平。
毛林浩是班里出了名的老好人,成绩好人还幽默,几乎和谁都能处成朋友。
然而今天居然少见的碰上他发脾气。
事情是由朱捷平而起的。
这人一到教室便直冲后面的立式空调去,大清早就把空调开到十六度不说,还偏偏将风口调整到正对准自己的方向。
这么一来,他是舒服了,周围一圈人全遭了殃。
虽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可冷气这么直直对着吹,换谁也受不了。
最让人气愤的是,朱捷平不许身边人调□□向,自己倒是懂得带件秋冬的外套来裹。
一连好几个人试图去按空调,都被朱捷平那古怪的脾气给逼了回去。
火箭班里大多数同学平常都以和谐相处为主,没几个人爱惹事,再加上听说这位小兄弟家里的来头似乎还不算小,便更没人敢当出头鸟,往他枪口上撞。
一来二去,大家有怨言也只能瘪着。
饶是毛林浩这种脾气顶好的老好人被冻了十来分钟,也实在忍不了了。
争吵一触即发,周围几个同学也没缩着,都上前帮了腔。
可偏偏大家平时友好相处惯了,几乎没什么吵架的经验,碰上这种被家里宠坏的无赖,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一吵便又吵了十来分钟。
争吵声就在耳畔,岑西睡得迷迷糊糊,却仍旧醒不过来。
明明方才还觉得冷得彻骨,这会儿身上已经隐隐有了发烫的迹象。
没一会儿,严序和周承诀俩人前后脚进了教室。
后者一进门,眼神就习惯性往岑西座位的方向扫,见一群人围着,不自觉拧了拧眉。
他很快朝那边走过去,将毛林浩单独叫到一边问了句:“什么事?”
毛林浩很快把事情原委简单同他复述了一遍。
少年脸色微微沉了沉,回到自己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件黑色外套来走到岑西座位旁,随手将外套往她身上一盖后,直接面无表情地拿过朱捷平手中的空调遥控器。
“滴滴”几声提示音响起之后,空调风向当即被调整到最顶端,风力也减小了两成,温度也抬高到最正常大家都能接受的度数。
朱捷平还不知道拿走遥控器的人是周承诀,气急败坏地猛地一转身,“你”字才刚脱口而出,在看清楚面前人是周承诀的时候,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你什么?”周承诀沉着脸,语气森冷。
平常在学校里,周承诀一向是带着点懒散又带着点礼貌,偶尔还会带些吊儿郎当不着调,不过大多数时候看起来,都是正常的没有太多脾气的学霸样。
像此刻这样冷脸带戾气的模样,其实并不常见,换谁看了都不敢多吭一声。
朱捷平显然也是害怕的,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却仍旧有些拉不下面子认怂:“把,把遥控器还回来。”
周承诀不屑地低头扫了他一眼,而后当着他的面,直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将手中的遥控器准准扔到不远处,自己的课桌上:“不好意思了,只要我在这个班一天,空调遥控器你别想碰了。”
朱捷平脸色一黑,却没胆子像方才怼其他同学那样硬气开口了。
只努力倔强地仰头瞪着他。
“歇会儿吧,我都怕你把头仰断了。”周承诀的身高压制,强势得太过明显,周围围观的同学都忍不住小声地笑了出来。
“不服?”他淡声开口,而后少见的,痞里痞气扯了下唇角,语气里满是轻蔑,“不服叫你爸妈来找我,我当他们的面,教训到你服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