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西没了动静, 视屏那头,周承诀也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两个少年人轻浅的呼吸,透过小小的手机,低声回荡在狭小灰暗的墙角间。
约莫过了五分钟, 岑西这头终于有了点窸窸窣窣的声响。
周承诀耐心地等待了五分钟, 也终于在看到漆黑屏幕里传来一点光亮后, 开了口:“你这是什么造型?”
他注意到了岑西回来之后还未来得及摘下的头盔。
岑西愣了一拍,反应过来他问什么后, 才随口答:“头盔忘摘了,晚上是骑电动车去送的外卖。”
“我看看。”周承诀让她将镜头摆正些。
岑西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还是第一次和人通视屏, 更何况视屏对面的人还是个异性, 再加上今晚又碰巧遇上这个处境, 小姑娘怎么都有些难为情。
犹豫片刻,她还是稍稍将手机举远了点,尽量让画面完整些。
周承诀倒是没别的乱七八糟的心思, 只是简单打量了下,便说:“大了。”
“什么?”
“我说头盔。”屏幕里,少年懒懒抬了抬下巴,继续道, “你这头盔谁的?给你戴太大了。”
“我小姨夫的, 店里就这一个。”她如实说。
“难怪。”
大抵是知晓岑西会不自在,周承诀没再直勾勾盯着她瞧, 只将自己这边的镜头一转, 不紧不慢地往卧室走。
岑西看着视屏画面里的场景跟随着少年的脚步一阵阵切换。
岑西去过望江几次,也进过周承诀的卧室。
周承诀家的各个角落, 对她完全是毫无保留地开放, 因而几乎每一处她都见过, 每一处都还算熟悉。
片刻后,就见周承诀的脚步终于停下,岑西扫了眼,很快便认出画面里的场景是他卧室的衣帽间。
她下意识退口而出:“你,是要换衣服吗……?”
周承诀伸手开柜门的动作一顿,低低轻笑一声:“我是变、态吗?”
“专门打个视频给你,让你看我换衣服?”
“……”岑西原本心情还低落着,这会儿也忍不住弯了下唇角,“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要干嘛呀?”岑西情绪有所好转,好奇心也被他勾起了些许,索性继续问。
“等着。”周承诀磁沉的嗓音从手机那头传过来,就见他将柜门打开,从最高处的层架上取了个头盔下来,托着放到了画面正中央,“你脸小头小的,男的戴的给你肯定不合适,尺寸不匹配就不安全,这个喜欢吗?”
“大小给你应该正刚好。”他补充了句。
“你给女生买的吗?”岑西眨了下眼,脱口而出的问话来不及过脑子。
“什么?”
“你不是说,男的戴的给我不合适……”岑西尾音弱下去,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问的话似乎有些奇怪。
“你在想什么,儿童款。”周承诀反应过来了,“我九岁那年自行车比赛获奖的奖品。”
“全新的,谁都没戴过。”少年补充道,“那年李佳舒来我家哭了三天求我,我都没给她。”
“要不要?”他问。
岑西咬了下唇:“为什么不给她?”
明明他平常对大家都阔绰得要命。
周承诀掀了掀眼皮子,冷不丁来了句:“你不是说你记性挺好的吗?”
“什么?”岑西没懂。
“没什么。”周承诀敛起神色,只随口解释了句,“李佳舒头太大了,塞不进去,拿去也没用。”
“要么?正好还是粉色的,你不是喜欢粉色?”周承诀想了想,觉得再问也没什么必要,干脆直截了当单方面替她做了决定,“你下回来我家的时候带走,带学校去不方便,老姚估计会收。”
岑西也没再多说什么,见他又不紧不慢从卧室出来,回到客厅,这才开口问:“你打视屏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平常他虽然也会找她,但是一般都是微信上发个消息,偶尔会打通电话,直接打个视屏过来还是头一回。
周承诀沉默了两秒。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
刚才他正在刷卷子,题写到一半的时候,难得有些心不在焉。
总觉得怎么都提不起劲,心里没来由得烦躁。
突然就很想找她说说话,哪怕就说上一两句也行。
他翻出微信给她发了两条消息,没回。
他便下意识扫了眼时间。
周承诀知道,平常这个点,她要是没回消息,那肯定就是在外面送外卖。
放到往常,岑西没回消息,周承诀也就作罢,等个十来分钟半小时再找,估计就有回音了。
不过偏偏今晚也不知是哪来的执着,想着他只要不停地打,那么等到她能接通的时候,就可以第一时间联系上了。
周承诀不知道该怎么说,走到沙发边闲散地往下一坐,眼神正好瞥见茶几上,他刚才随手一放的笔记本。
那笔记本是岑西专门给他整理的语文必背提纲。
里头的内容全是岑西一个字一个字抄写下来的。
和上回在望江替他整理的五个片段一样,笔记本里的每一个要背诵的内容,她都写好了翻译和适合他的记忆方法。
周承诀盯着那本子看了两秒钟,伸手拿起来,在镜头前晃了晃随口扯:“这不是打算背课文么。”
岑西瞧了眼,说:“那你自己背就好了。”
“那不行。”周承诀理所当然说,“要你监督。”
岑西仍旧有些不太习惯这种单独面对面的视屏,于是提议:“那换语音也可以,你背,我听。”
能听得见就行,也没必要,盯着看吧……
“那背不了。”周承诀不着调地摇摇头,“你不盯着看,起不到监督的作用,我要是偷看课本,你能听得出来?”
岑西忍不住笑,要背的也是他,要偷看的也是他:“你就不能自觉点?”
“我要能自觉,我语文不得一百五?”
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岑西没辙了,回小隔间拎起书包坐到天台上的餐桌前,一边拿出一会儿准备写的卷子,一边对他说:“那好吧,你背,我写物理。”
周承诀“嗯”了声,想了想又说:“有不会的就直接问我。”
“嗯?”岑西笔尖顿了下。
周承诀看了她一眼:“不会写就大胆问,别一个人躲着偷偷哭。”
岑西这下反应过来了,他还记着她方才随口扯的谎,脸颊微微有些烧,说话都带了点结巴:“好,好。”
说完,岑西将桌上餐巾纸盒拖过来,抽了张纸巾压在盒子下方增加摩擦力,而后将手机稳稳当当斜靠在纸盒前。
两人很快进入到学习模式,各自干起各自该干的事。
岑西专心致志埋头写题,周承诀也有一句没一句地背起文言文。
时间飞快在流逝,半个多小时眨眼便过去了。
周承诀背完一段,懒懒掀起眼皮子扫了视屏里的女孩一眼。
画面中,小姑娘低着头,柔软的八字刘海垂在巴掌大的脸颊边,心无旁骛,手上笔头就没停下过。
看起来写得很流畅,丝毫没有卡顿,这半个多小时,也并没有开口问过他任何一题。
少年扬了扬眉梢,眼神回到自己手中的笔记本上,随后状似无意地清了清嗓,继续字正腔圆地背起新的一段。
两句之后,安静了半个多小时的手机那头,终于响起了女孩轻浅的嗓音:“这句错了。”
岑西说完,十分平静地将正确的句子脱口而出,熟练到像是不用过脑子。
周承诀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唇角:“你有在听?”
“当然在听,你不是让我监督你吗?”岑西一本正经回他。
“行。”周承诀没多说什么别的,只将她方才指出的错句又重新读了好几遍。
接下来的时间里,周承诀仍旧不厌其烦地背着他从前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的古诗词,不过似乎不想再让岑西分神,他背得很慢,却没再出过差错。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他竟然磕磕绊绊也将一页纸背得差不多了。
他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而后视线便又自然而然地落在那开了一晚上的视屏上。
少年安安静静地睨着看了许久,没出声打扰。
几分钟之后,岑西不停演算的笔终于停下了。
女孩动作稍大地在卷子上划了两道线,看样子,应该是将写错的过程划去。
随后就见她侧过身去,从书包里翻出了张废纸,一连在废纸上写了好几种过程,又继续划掉之后,岑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
下一秒,她抬眸,视线终于和已经盯着自己看了许久的周承诀撞上了。
“不会就问。”周承诀直截了当道。
“还是说。”少年勾了下唇角,“你要先哭个鼻子再问。”
岑西瞪了他一眼。
后者当即收敛起吊儿郎当,只问:“哪题不会?这份我写完了。”
岑西低头瞥了眼题号,给他报了个数字:“最后一问。”
“就最后一问?”
“嗯。”
“那已经很可以了。”周承诀一边伸手拿过张干净的草稿纸,一边将镜头反转,把手机举高些,以便一会儿能让她看到完整的解题过程,“刚才毛林浩发微信来问,是从第一小题开始问的。”
“他都没哭。”周承诀说,“也就郁闷地啃了两个包子。”
岑西关注的重点一下跑偏:“他现在改吃包子了?”
记得之前一般吃的是馒头。
周承诀:“……”
周承诀将镜头的角度摆好后,问了句:“能看清吗?”
“可以。”
他先看了眼岑西发过来的,她方才尝试的几个行不通的解题过程。
粗略扫完之后便大致了然她理解的误区出在什么地方了。
周承诀利落地在草稿纸上写下两个公式,而后将题干上,岑西没有注意到的一个不太起眼,但十分关键的隐藏条件圈了起来。
随后便停下笔,留给她自己思考的时间和空间。
他没再说话,岑西也没吭声。
空气间约莫安静了两秒钟之后,女孩恍然大悟。
“懂了?”
“懂了。”
周承诀抬了下眉梢:“聪明。”
岑西快速地在纸上写下完整的解题过程后,摆到镜头面前,也没和他客气道:“帮我看看。”
周承诀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再次陷入安静中,周承诀正认真地替她查看答案步骤,而岑西则是百无聊赖地盯着手机乖巧等待。
画面中,周承诀一边拿着笔在草稿纸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写点东西,而方才只顾着注意解题过程的少女,这会儿注意力全被他露出的手臂上的几处油点痕迹吸引。
印象中,这几处被油点子烫伤的痕迹,上一周便有了,这一周看起来似乎又添了些新的。
岑西忽然回想起今天白天去望江的时候,周承诀做的那道可乐鸡翅。
今天她尝了,味道已经比较能接受了,不算惊艳,但绝对不差。
比起上周那盘黑乎乎的东西,今天做的绝对进步了得。
所以这两周的时间,他都一直在练这个吗?
岑西下意识问了句:“你手臂上那些,是被油烫到的吗?”
少年笔尖在写下一串公式后,点了个黑点,而后才不紧不慢开口:“昂。”
岑西咬了下唇,问:“疼不疼啊?”
周承诀垂眸瞥了眼自己那几乎已经没什么感觉的手臂,又看向画面中的女孩,片刻后,沉声道:“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