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不回去, 你小姨会说你?”周承诀正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偏着头, 身子微往后倾斜, 抬眸看着沙发上盘腿坐成小小一团的岑西。
“这倒是不会。”女孩摇摇头,自嘲地淡笑了下,“没人管我回没回去, 大晚上在外边瞎逛都行。”
她本来就是这个家多余的存在, 收银台里丢两块钱都比丢了她更让人在意,除非在外卖很多,需要她送的时候, 她在不在才显得比较重要。
“行什么行。”周承诀胳膊随意搭在沙发上,伸手扯了下她脸颊,“你这话别让我妈听见, 别看她对你温温柔柔的,刚刚那话要是让她听了,准得板着脸训你一顿。”
岑西抿唇笑了下,神色难掩羡慕:“有人训其实很幸福的。”
这倒是, 周承诀并不否认。
他随手拿了袋零食拆开来,而后十分自然地塞岑西手里, 轻哼一声说:“那下周回家我跟她告个状,你就等着吧。”
岑西:“……”
“不过我人品还行,算个正经人。”周承诀话音略显不自在,也没盯着岑西看,只将视线收回来, 垂眸随意睨着桌上的物理卷, 边说边用笔填了题选择, “你今晚在我这倒是没事。”
说完,他又回身看向她,冲人扬了扬眉梢,像是在征询她的同意。
岑西最后还是应下了,反正她本来就没有自己的家,其实在哪都一样。
加上现在时间确实已经很晚了,这个时候回去,估计还会把老太太吵醒,免不了又是一顿骂,到时候再在小姨夫面前添油加醋数落她几句,会让小姨更难做。
况且,比起在天台小隔间里,时不时要被老太太指桑骂槐明里暗里嫌弃刁难,在周承诀这,倒还更让她感到安心些。
岑西没犹豫太久,冲周承诀轻点了下头,算是应下了。
“你背吧,我一会儿看看你背的情况。”既然决定留下来,岑西也没再多扯什么别的,很快回到正题上,从沙发上下来,也学着周承诀的样子,坐到地毯上,离他更近些,指着方才替他写好的,要求背诵的片段说,“你不用死记硬背,我已经把重点片段摘出来了,每一段下面都写了通俗易懂的白话翻译,你先把它们当成小故事看,看完了再对应到原文,应该就比较容易记了。”
周承诀之所以是个半文盲,除了对语文并不感兴趣之外,其实还有个比较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打从出生起就在国外生活,一直到八岁左右才被带回国内。
接触中文体系较晚,当初刚回来的时候,连普通话都说不太清楚。
那会儿和李佳舒严序他们也还不熟悉,身边连个朋友都没有,不少同学还总拿他说中文的腔调来嘲笑他是个小洋鬼子,如此一来就更沉默寡言生人勿近了。
曲年年有句话说的倒也没错,周承诀语文差,估计就是话说少了。
学习英文讲究语感,学语文不何尝也是。
他记忆力方面其实不差,甚至可以算得上非常好。
数理化写过的题型能自动在脑子里组成数据库,想要还可以随时调取,但在语文,尤其文言文这方面,确实行不通。
别说理解背诵,读都很难读通顺。
还真怪不上态度不端正。
听岑西这么一说,周承诀注意力也重新回到桌上那份她的手写稿上。
这姑娘做事挺细心也挺负责任的,不仅每个片段都用自己的语言为他编了小故事,还特地在看起来比较生僻的字上单独标了注音和释义。
并且那释义也和从前其他家教直接从现成的教材里复制粘贴出来的不太一样,全都是岑西自己按照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写下的。
一目了然。
甚至字里行间还夹杂着她平常说话的一些小习惯,每一段文字读起来,几乎都能想象出她的语调。
周承诀少见地读进去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竟然还真给他背下了两段。
岑西盘腿坐在他边上,替他看完卷子后,也从书包里拿出自己带来的作业写,草稿纸上写满演算过程,笔尖与纸面不断摩擦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夜晚静谧,两位少年人都在努力。
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周承诀背完了四个小段,岑西也将昨天剩下没写完的半份卷子扫尾完成。
女孩放下笔,不自觉地伸了个懒腰。
似是方才写题太过投入,忘记此刻还在周承诀家,身边还坐着他。
伸懒腰的时候没注意幅度,等手臂打到周承诀肩膀的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
“噢,不好意思。”岑西忙将手收回来,有点紧张,“没事吧?”
周承诀原本还仰头靠在沙发边上,面无表情地默背着,闻声,轻扯了下唇角:“有事,挺疼的。”
岑西:“……?”
她只是客气地问一下而已。
但周承诀没打算和她客气。
少年磁沉的嗓音在这静谧的夜晚中低低响起:“感觉这边手都抬不起来了。”
岑西:“……??”
“我也没那么大劲吧……”
“那谁知道。”周承诀面不改色继续道,“反正我这会儿想拿口吃的,都没法伸手。”
“……”
岑西盯着他看了两秒钟,最后还是将视线落回到茶几上那一堆零食中,问他:“想吃哪个?”
周承诀勾了下唇角。
替他拿完零食,正打算问他背好没有,结果不远处靠近卧室的那条长廊处突然传来些“啪嗒啪嗒”的响声。
听起来像是脚步声。
不过不像人的,而是小动物的。
岑西的注意力当即被吸引过去,眼神直勾勾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
几秒钟过后,一只雪白的毛毛球探头探脑地缓缓朝两人坐着的方向靠近。
“啊,好可爱。”岑西忍不住脱口而出。
周承诀懒洋洋偏了下脑袋,因着她那句感叹,也朝走廊的方向看去:“你上回来陆景苑的时候没见着它啊?”
“没啊。”岑西摇摇头。
“那可能那会儿它正好在睡觉,没出来疯。”
见岑西一副想靠近又担心那小玩意怕生不愿意,只能眼巴巴盯着的样子,周承诀冲走廊那头打了个响指,而后轻拍了两下身边的地毯,就见那小毛球一下撒开了欢,兴冲冲地便朝两人的方向奔来,两只后脚一登,瞬间窝进周承诀怀里。
“这家伙一直养在陆景苑那边,不过这周末我家不是正好没人?我妈就让我把它给带望江这过来。”周承诀随口说。
岑西“嗯”了声,注意力全在那小毛球身上,见它在周承诀怀里打着滚,羡慕坏了:“我能摸一下吗?”
“那你得问问它。”周承诀也没敢打包票,这家伙看着小小一只,但是挺有脾气的,严序和李佳舒来家里的时候,从来不让碰,一靠近就跑,要是没跑赢,不小心被摸了一把,就会立刻嚎着要求洗澡。
“我要怎么问?”岑西仰头询问。
周承诀忍着笑:“或者,你讨好讨好它,没准就成了。”
“怎么讨好啊?”岑西看着挺迫切。
“比如,不如你夸夸我,我跟它关系挺铁的,你夸我,它没准就会觉得你这人还不错。”
“……?”
然而这小东西的诱惑实在太大,岑西也没多犹豫,微俯下身,往周承诀怀里凑得更近些,直直对上小家伙的视线,想了想开始夸:“你的主人好棒呀!”
“非常爱学习。”
“不写卷子睡不着觉。”
“还特别爱背书。”
“五个文言文短片段背了三十分钟还没背完,但是仍旧没有放弃!”
周承诀:“?”
他感觉自己被骂了,但还还不了口。
当即把手里那团软乎乎的东西一把塞她怀里:“行了,别夸了。”
“点到为止,咱们做人也不要那么高调。”
岑西如愿抱到那小东西,便也立刻闭了嘴。
周承诀懒懒偏头睨着她瞧,后者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全在那小家伙身上了。
就见她两手灵活地揉着那毛茸茸的一团,摸摸脑袋又挠挠下巴。
意外的,这小东西不仅没像见到严序李佳舒他们那般,嫌弃地拔腿就跑,还十分配合地在岑西挠它下巴的时候,享受地抬起小脑袋来配合她的动作。
周承诀扬了扬眉梢,没吭声也没打扰。
“这是什么品种的呀?”岑西将那一团搂在怀中爱不释手,甚至已经开始熟练地将它脑门上的发圈拆下来,把那睡乱的毛毛捋顺后,又重新替它扎起了小辫子。
“马尔济斯。”
“多大了?”
“挺大了。”周承诀有问必答,“有个八、九岁吧,我小学的时候养的,不过它体型也就这么小一点了,不会再长。”
岑西不了解这些,本来还想问的,正好周承诀直接说了,她便点了点头:“那它叫什么名字?”
周承诀半晌没吭声。
岑西等了一会儿,疑惑地偏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询问的意味。
周承诀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又安静了片刻,随后看向别的地方,不咸不淡地吐出三个字:“小橙子。”
岑西:“……”
“我爸妈起的。”周承诀说。
“它不是白色的嘛。”
“那我哪知道。”周承诀又补充道,“李佳舒家那只白猫,叫黑煤球。”
岑西:“……”
一家子都挺叛逆的。
周承诀没再继续这话题,他得趁热打铁,把刚才差不多要背完的东西巩固一下,否则一会儿又忘了:“你和它玩会儿吧,我继续背。”
岑西点点头,她的作业已经写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也接近十二点,本来就没有继续再写题的打算。
约莫又过了十来分钟,身边一人一狗都没了动静。
周承诀合上正好背完的笔记本,偏头往她那边瞧过去。
就见小姑娘窝成一小团,安静地躺在地毯上闭眼睡了过去,而向来喜欢在夜里发疯的小橙子,此刻也自在地敞着肚皮,仰躺着贴在岑西身旁。
脑袋上的毛已经被岑西重新捋顺过了,还多了几个花样复杂的小辫子,一看也是出自岑西之手。
周承诀扫了眼时间,此刻已经过了十二点,女孩呼吸平缓均匀,身上套着他的睡衣,怀里搂着他的狗。
周承诀的睡衣都是长袖的,给她穿的那套也不例外,整套穿在她身上,明显大得过分。
方才她写卷子时,便随手将长长的袖子挽到手肘处,此刻忘记拉回下来,那纤细白嫩的手臂就这么搭在狗子掀开来的小肚皮上。
周承诀探过身去,轻手轻脚提起她手腕,试图替她将袖子拉回下来。
没成想岑西实在浅眠,只是这么细微的一点动静,便一下醒了过来。
“怎么了?”她睡得有些迷糊,眼睛只半睁着,话音也不太清晰。
少年喉结不自觉滑动了一下,随后不自在地别开眼神,瞎扯道:“没什么,我怕狗被你压死。”
岑西:“……?”
小姑娘眯着眼睛挠了挠头,想破脑袋也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而后就听周承诀问:“你要不要去卧室睡?”
“啊?”
“卧室有床有被子。”
岑西迷迷糊糊地摇摇头:“不用了,地毯就很好了。”
软乎乎的,已经比她那铁架木板床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了。
“我还没背完。”周承诀突然说。
“嗯,没事,你继续背吧,背好了把我叫起来就行。”
周承诀又说:“你在这睡,我容易分心。”
岑西:“?”
“看你睡,我也困了,这谁背得下去。”
“??”
之前说缺乏她震慑的也是他。
“那好吧。”岑西撑着沙发边缘,晃晃悠悠从地毯上站起来,结果差点没站稳,好在周承诀眼疾手快,伸手一把将人接过。
岑西一个激灵,困意都消散了许多,脸颊烧了烧,话音也带点结巴:“那,你客卧在哪?”
周承诀将人往里边领,淡声道:“你睡我那间。”
“啊?”岑西咬了下唇。
“客卧严序刚睡过,还没洗。”周承诀补充道。
岑西紧了紧手心:“没事,我不嫌弃。”
少年扬了扬眉梢,冷哼一声:“你不嫌弃他,那你是,嫌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