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的天气挺疯癫的, 上一秒晴空万里烈阳高悬,下一秒就有可能狂风暴雨。
今天闷热了一整个白天,从超市出来没多久, 天上便落起了豌豆大的雨点, 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
不远处的屋顶笼罩着鹅绒般的雨雾,本就接近夜晚, 乌云又重重叠叠, 能见度不高,超市出口处聚集了越来越多没带伞的人,拥挤作一团, 几乎都快没法下脚。
周承诀站在岑西身后,下意识用自己高大的身子将她同边上拥挤的人潮隔绝开来,不让人碰到她。
这么大的雨, 哪怕带了伞也不管用,可看这雨势,一时半会儿也不像是能停的样子。
岑西站在周承诀跟前,脑袋只堪堪到他胸膛, 少年微微再朝前走近了些,稍稍俯下身, 凑到她耳边,又朝不远处打着伞来卖伞的小贩抬了抬下巴:“要在这等,还是直接回家?”
岑西抬头看了看愈渐迅猛的雨,考虑到他说的三份语文卷子,和那退无可退的语文分数, 想了想还是说了句:“直接走吧, 别等了, 感觉这雨会越下越大。”
然而女孩的话音轻浅,混杂在这喧闹的人声和嘈杂的暴雨中,周承诀几乎听不见声。
少年只听到她说了句话,便又凑得更近些:“什么?”
“我说。”岑西侧过脸,见他微低下头,耳朵就在自己抬头不远处,也不知怎么的,动作像是不经大脑思考般,她踮起脚尖伸手揪住他耳廓,努力扯着嗓:“回!家!”
周承诀先是一愣,而后控制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岑西不晓得他在笑什么,只感觉到背后紧贴的少年结实的胸腔微微震动,片刻后,就听他淡声道:“好,直接回家。”
说完,他朝不远处的小贩招了下手。
对方在这徘徊有一会儿了,目前为止,还一单生意都没做成过。
这种下雨天趁机拿着些劣质雨伞出来抬价卖的事,在南嘉屡见不鲜,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买账的,宁愿再等等,也不愿做这冤大头,反正人手一部手机,玩着玩着,时间也就过去了。
那人见周承诀有意向,兴奋地踩着浑浊的雨水小跑到跟前,报完单价后,岑西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眼看周承诀拿了两把就要扫码,小姑娘忙伸手扯住他衣角,小声道:“一把就够了,我不用遮没关系,反正这里离望江也不远。”
“可能吗?”周承诀没听她的劝阻,已经把钱给人转过去了。
为了多卖几把,挑来卖的伞不仅质量一般,尺寸还小,一把根本容不下两个人。
非要说起来,完整地遮好一个人都显得有些费劲。
两把小小的伞在这来势汹汹的暴雨中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
两人在雨中奔跑了七八分钟,回到望江时,还是被淋湿了大半。
好在不是冬天,淋雨相对来说影响也不大。
就是衣服湿湿嗒嗒贴在身上,多少有些不太舒服。
周承诀开了门,先让岑西进去,将购物袋中两双崭新的粉蓝拖鞋往地上一丢,抬抬下巴示意她穿上,自己则是穿了另外一双。
“先洗澡?”少年一边收伞,一边询问她的意见。
“啊?”岑西一下没反应过来。
周承诀随手将两把带着雨水的伞丢进框里,重新拎起地上的零食和外卖往客厅走,将东西全数搁到茶几上后,转身走回到她跟前。
见岑西没回答他的问话,大手十分自然地伸到她圆润的后脑勺,骨节分明的手指探进她贴在脸颊的黑长发中揉了两下,淡声道:“头发里面也全湿了,不吹干会感冒。”
“没事……”岑西话才刚说出口,就已经被他牵着往卧室的方向走了,“不用耽误时间了,你不是还要我替你看卷子嘛。”
“我平常洗头也都是放着让它们自己干的,不用吹……”她就没用过吹风机这种东西。
“等你老了就知道头疼了。”周承诀念了她一句,又说回自己,“反正我那退步空间也不大,不差这几分钟。”
岑西张了张嘴,没再吭声,明明不久前才说今晚不写卷子睡不着觉的人,也是他。
周承诀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将人带到自己卧室的卫生间,领到浴室里,仔仔细细给她说了一遍花洒和顶喷之类的冷热开关,又朝边上层架指了指:“洗发水和沐浴液都在这,毛巾浴巾牙刷漱口杯那些,刚才顺手了买新的,一会儿给你拿进来。”
“嘶……”少年话音顿了顿,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她,“你们女孩子洗头,是不是还要用护发素什么的?”
“我平常过得糙,头发也不长,也就随便洗洗,刚才没想到这个。”他又说了句。
岑西忙摆摆手:“没事,不用的,我也没用过。”
怕他嫌自己脏,她都没敢说,其实她连洗发水沐浴露都没用过,往常就用那两块钱的肥皂凑合凑合洗。
周承诀只说:“下回我记得买。”
话音落下,他也没去看岑西的反应,径直走到圆形浴缸边,弯腰替她放热水:“一会儿洗完头,过来泡个澡?”
“很舒服的,刚淋完雨,泡一泡不容易感冒。”似是怕岑西拒绝,周承诀动作利落得丝毫没有停顿,热水渐渐从底部往上升起,他从壁龛上拿下一篮子浴球浴盐走到岑西面前:“挑挑看,喜欢什么味儿的。”
岑西茫然地抬头看向他,就听他介绍说:“一会儿丢浴缸里会溶解,里面有什么精油啊香氛之类的,能缓解疲劳。”
“别这么看着我,我平时也没用过,都江女士买的。”周承诀无奈地扯了下唇角,“我糙着呢,洗个澡也就五分钟,小女生精贵点,正好能用上。”
“挑。”
岑西新奇地凑近闻了闻,最后挑了个和他身上差不多的味道出来。
周承诀替她将东西全数放进浴缸里,而后用手背探了探水温:“温度应该正好,等会儿到水位了,出水会自动停下来,你不用管,洗完头过来直接往里躺就好,有什么事再叫我,我也去隔壁客房冲一下。”
岑西乖巧地点点头。
周承诀走到浴室门口,正打算出去替她将门带上,脚步停下,又转过身来:“那个……我这儿没有女生的衣服,你身上的淋湿了,换下来洗完烘完也得要点时间,一会儿要不……先穿我的?”
少年微挑了下眉梢。
“好……行。”岑西脸颊不自觉烧了烧,很快转过身去,看起来很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随手拿起洗漱台上的瓶瓶罐罐研究,看起来还挺认真的样子。
周承诀觉得有些好笑,提醒道:“你手上那瓶是,男士剃须水……你应该用不上。”
岑西:“……”
周承诀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浴室,几分钟之后又折返回来:“衣服给你放门口小沙发上了,我去隔壁。”
“好。”
正如周承诀所说,他过得挺糙的,加上又是夏天,洗澡也就是冲个凉,前前后后十来分钟便搞定了。
从客房浴室出来的时候,岑西还没结束。
他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见还不算晚,便又走进厨房,给某位兄弟去了个电话,最后一顿忙活之后,弄了两碗热腾腾的红糖姜水出来。
本来一碗就够了,他对自己身体了解得很,从前在游泳队的时候就长期泡在凉水里,淋这点雨根本算不上什么事,不过想起早上严序吃鸡翅那表情,对自己手里做出来的东西不太自信了,索性弄了两碗,赶在岑西之前先试试毒。
好在红糖姜水这东西倒是没什么技术含量,他学习能力和动手能力毕竟还是很强的,远程被教导了一下,弄出来的两碗东西也算有模有样。
至少味道上没什么异常,材料又是他亲自处理过的,干干净净,应该问题不大。
姜水煮好没多久,岑西也从卧室那头出来了。
岑西个头在南嘉这边的女孩中算不上矮,有一米六八,不过在周承诀这种一米九多的选手面前,还是娇小得就剩那么点大。
周承诀给她拿的是套自己的睡衣,本身他个头就要大她不少,加上睡衣比平常外出穿的衣服还要宽大些,套在岑西身上,颇有些滑稽。
上衣衣摆都快垂到膝盖了,完全能当裙子穿。
不过岑西还是老实巴交地把那长到拖地的裤子也套上。
周承诀扫了一眼,忍不住轻笑出声。
“过来。”笑完,他冲她勾了勾手。
岑西听话地朝他这边走来。
“先把这个喝了,趁热。”周承诀将茶几上一碗红糖姜水递到她手里,自己则是拿起另一碗几口灌下去,而后又问她,“空调温度会太低吗?”
白瓷碗有岑西一张脸那么大,她端着喝,只堪堪露出两颗圆溜溜的杏儿眼,含糊道:“还好。”
还好就是有点低,但不敢说。
周承诀心领神会,摸出手机将温度往上调了两个度,将风力控到最小。
岑西做事情也不墨迹,一碗红汤姜水也很快喝完。
而后几乎是习惯性地伸手拿过周承诀那个空碗,往自己手中那个上面一叠,作势要往厨房走。
“你干嘛去?”周承诀没懂。
岑西理所当然道:“洗碗啊。”
“放着,没让你去洗。”
周承诀这个人,在大多数事情上很尊重人,会询问意愿,会提供选择,但是在某些时候,好像又显得比较强势。
比如之前军训,岑西说自己一个人缓会儿,让周承诀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又比如方才她说自己可以一个人淋雨不用打伞的时候,再比如此刻,她要去洗碗,他就不同意,没给她商量的余地。
岑西只能将碗放回茶几上,想了想又说:“那,我先去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你换下来的放在哪了?我一块洗了。”
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开。
周承诀索性直接上手揪住她衣服后领,轻轻松松将人提溜回沙发上坐下:“你能不能老实点?”
岑西:“?”
她哪里不老实了……
周承诀弯腰把零食袋敞开,一股脑将里头东西全数往茶几上倒。
随后又将打包回来的外卖挨个打开,拆了双筷子递给她:“衣服我去处理。”
担心她会拒绝,少年又从地毯上捞起书包,将里头几份语文试卷全数掏出来,往岑西怀里一塞:“都在这了,顺便帮我看看,缺漏在哪。”
有正事要干,岑西也没再多说什么,视线当即落到手里几份卷子上,仅仅是几眼过后,开始陷入长久的沉默。
周承诀对她这个反应秒懂,轻哼一声:“你是不是又有什么话不知当不当讲了。”
确实,而且可能还挺难听。
“讲吧。”他索性直接又坐回她身边,懒洋洋往沙发背后一靠,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一眼望去,全是缺漏。”岑西还顺便给他打了个比方,“如果把缺漏比作海洋,你这张茫茫大海上,我拿显微镜都找不到岛屿。”
周承诀再次被她怼笑了。
其实他长这么大,听过的难听话确实不多,总共没几回,几乎都在岑西这,偏偏他好像还生不起气来,她越骂,他越觉得有意思。
岑西从他书包里翻出支红笔来,认真地再看了遍他的卷面,一本正经道:“不过基础好补,我先列几段要背的东西。”
“成。”周承诀吊儿郎当点了个头,一副任凭她安排处置,毫无怨言的样子,随后懒洋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去了浴室,将两人换下来的衣服收起来,全数塞进洗衣机后才重新回到客厅。
岑西替他整理背诵文段的时候,周承诀便又在一旁刷起了物理卷子。
半份题写完,岑西那边也整理得差不多了:“这几段,现在就背,晚点我抽查。”
“这么严格啊?”周承诀接过她递来的本子,扫了眼,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这我估计得背到半夜。”
“嗯,你背。”
周承诀微勾了下唇,而后轻咳了声:“那背完了你还要抽查我?”
“我不抽查你,我估计你一周都背不完。”
“那你今晚走不了了。”周承诀扬了扬眉梢。
岑西这才意识到这一点,周承诀心领神会冲她扬了扬手机上的时间,距离十二点,只剩下半个多小时。
“半个多小时我肯定背不完。”周承诀抬手轻拍了拍沙发,“不如你先睡会儿,我背完了叫你,你不是十二点就得准时睡觉?”
岑西眨眨眼:“你怎么知道?”
周承诀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李佳舒跟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