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妙的,郁桉对这个回答居然不觉得意外。
她不知道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对方会怎么做,但别云一定会选择杀掉她。
因为她也会这么选。
别云的手有力而缓慢地包裹她,他的指骨压在她的手背上,鲜血粘稠,有种说不出的冰冷滑腻感。
像蛇。
郁桉全身肌肉绷紧,被按住的手无法动弹,只能直直地盯着别云,极力保持镇定。
玄关处的灯光昏黄,在她脸上投射暧昧的阴影。她睫毛纤长浓密,睫毛下的瞳孔清透冷冽,此时像猫一样微微收缩,映出别云近在咫尺的脸庞。
和电影院里那时一样,锋利、透彻,比完美切割的宝石更鲜活动人,让注视者情不自禁想要占有。
别云专注地看着郁桉,声音比刚才又轻了些:“你想怎么死?”
郁桉眼睫轻颤了下,低低道:“没有不死的选项么?”
“暂时没有。”别云扣住她的手腕,“除非你先杀了我。”
这家伙,对她的每一个动作几乎都了如指掌。
这种情况下,她想使用电锯反击基本不可能,看来只能从其他地方下手了。
短暂的恐惧与焦灼后,郁桉迅速冷静了下来。
她想起自己刚才用过的那把美工刀还在地板上,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正好被压在那具尸体的下面。
如果她能拿到那把美工刀,或许……不,不可能。
这个想法刚浮出脑海,就被郁桉自我驳回了。
别云这个怪物,连被江怀礼大卸八块都能复活,一把美工刀又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估计连给他剪指甲都嫌不够快。
也许不要反抗,尽可能表现得弱小无害,才是最明智、最安全的做法。
但郁桉发现根本做不到。
她从小到大从没对谁服过软,让她现在服软示弱,那还不如直接让她去死。
二人陷入长久的、近乎死寂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浓稠的血腥味,四周太静了,静到郁桉几乎能听见自己剧烈急促的心跳。
别云也听到了。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并不急着对她动手,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瞳中充满兴味,像在观察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动物,眼中毫无怜悯,只有最纯粹的好奇。
在一片窒息般的死寂中,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小时——郁桉轻轻开口了。
“其实你根本就没打算杀我,对吗?”
“为什么这么说?”别云似乎勾了下嘴角。
郁桉的心跳略微平稳了些。
她慢慢地说:“因为你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杀我。”
“就算我吸收了你的心脏,终究只是个普通人类,我不能死而复生,也不能像江怀礼那样封印你,只要你想,随时随地都能把我切成肉块。”
“但你没有。你大费周章地伪装人类,还住进这里,跟我同居、看电影、还帮我赶走其他恶鬼……”郁桉微顿了顿,注视别云的眼神逐渐尖锐,如同一把锋利的寒刃,足以穿透一切迷雾与黑暗,“这每一件事,都要比杀我麻烦得多吧?”
别云笑了:“我可没说同居哦,是你自己说的。”
郁桉:“……”
他的关注点跑得也太偏了吧?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郁桉一直提着电锯,胳膊和手都有些酸麻。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别云垂眸扫了一眼,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将扣住她的那只手微微上移,转而握住她的手腕。
郁桉终于自由了——虽然只限于这五根手指。
她松开手指,电锯毫无预兆地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地板摔坏了。”别云遗憾叹息,“这次可不是我干的。”
“没事,反正房子已经不是我的了。”郁桉定定看着他,她的眼睛里有种侵略性的东西,像幽幽燃烧的火焰,比任何时候都要透彻、明亮,“所以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别云轻声问。
“是现在就杀了我,”郁桉一字一顿,眼睛亮得惊人,“还是再想想?”
别云没有回答。
他们站在粘稠的血泊中,脚边是扭曲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萦绕着他们,气氛实在算不上美好。
他凝视着郁桉,如同猎食者凝视黑暗中疾驰的猎物。猎食者想看到猎物痛苦挣扎的丑态,现在猎物却主动靠近,近乎挑衅地向他献上跳动的心脏。
独一无二的诱人。
“你觉得呢?”别云的眼底闪烁着愉悦的笑意,“我想参考一下你的建议。”
郁桉隐约也笑了一下:“我觉得……”
她的话还未说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铃声突兀地回荡在客厅里,郁桉与别云对视一眼,别云仍然没有松开她的腕骨,而是将手伸进她的上衣口袋,将手机掏了出来。
“大金毛……”别云念出手机上的来电备注,“这又是谁?”
“我的一个朋友。”郁桉面不改色地说,“我们约了晚上吃饭,他应该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别云晃了晃手机:“要接吗?”
郁桉:“随便你。”
她其实并不想接这个电话,因为她不知道别云会做什么,这种情况下,被牵扯到的人越少越好——除非对方强到能威胁别云。
德尔塔那个傻憨富二代应该没这能力。
“那就接吧。”别云体谅地说,“毕竟他都等这么久了。”
说着,他接通电话,将手机拿到郁桉耳边。
他冰凉的指骨扫过郁桉的耳垂,郁桉下意识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反应被他尽收眼底。
“喂?”郁桉率先出声。
“我的天,终于打通了……”电话里响起德尔塔的声音,“你没事吧?刚才怎么聊得好好的突然就关视频了?”
“刚才警察来调查凶杀案,我跟他们说了些情况。”郁桉一边看着别云一边回答。
别云嘴角微扬,面带笑意,仿佛在说“继续编”。
德尔塔惊讶道:“凶杀案?什么凶杀案?”
“就是乐天影院的碎尸案。”郁桉顿了顿,“你没听说吗?”
“哦,那个啊……”德尔塔的语气透出嫌弃,“我看那些照片太恶心了,就没细看。”
“还好吧。”郁桉看了一眼脚边的尸体,语调平静。
和这具新鲜的尸体相比,那些照片显然太温和了。
“反正我看不了。”德尔塔说,“对了,你还出来吗?”
郁桉本想回“不出来”,但念头一转,又换了个回答。
“出来。”她与别云四目相对,语气不变,“还是我们之前约的那家餐厅吗?”
别云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声,似乎对她的回答感到有趣。
“可以啊。”德尔塔愣了一下,“那我去接你……”
“不用了,你就在餐厅等我吧。”郁桉说,“我现在就出门。”
说完,她微一侧头,用耳骨触碰手机,挂断了这通电话。
别云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慢悠悠地问:“可以带上我吗?”
郁桉:“不合适。”
别云闻言,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踩过粘稠的血泊,往沙发扶手上一靠,意兴阑珊地看向郁桉。
“那你记得要早点回来哦。”他说,“还有一具尸体等着我们处理呢。”
郁桉:“……”
说的好像他们是共犯一样。
考虑到对方的危险性,她没有反驳,只是对别云伸出一只手:“把手机给我。”
别云拎着她的手机,随意地往前一扔。
几乎是一瞬间,郁桉便看出了他的意图。他故意没有将手机扔得太远,这样她就得立刻上前,至少有一只脚踩进血泊里,才能准确无误地接住手机。
真是糟糕的恶趣味。
看着急速下坠的手机,郁桉没有多想,直接弯腰捡起电锯,然后往前一伸——
手机刚好落在电锯锯片上。
郁桉抬眼,别云无辜地笑笑:“就算是我也会有失误的时候嘛。”
“没事。”郁桉神色温和,“我原谅你了。”
郁桉出门了。
为了除去血腥味,她洗了将近五分钟的手。
夜晚的空气略有些寒凉,她站在街道上,深嗅一口气,似乎要将吸进肺里的所有血腥气都置换出去。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因为之前已经见识过不同的恶鬼,恐怕在目睹那具尸体的第一时间,她就把胆汁吐出来了。
她改口答应赴约,也是为了能尽快出来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
如果再把她和那具尸体关在一起,她可能真的会吐出来。
郁桉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很快恢复冷静。她打了辆车,一刻钟后,抵达和德尔塔约定的那家高档餐厅。
德尔塔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这次他提前点好菜,还给郁桉点了一杯鲜榨果汁。
郁桉在他面前坐下,闻到盘子里的肉香,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又想起家里的那具尸体了。
“你还好吧?”德尔塔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好端端的警察怎么也找上你了?那个碎尸案跟你有关系吗?”
“没有。”郁桉摇摇头,“我只是昨晚恰好也在乐天影院看电影。”
“原来是这样……”德尔塔似乎松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道,“对了,那个照片……你有带来吗?”
郁桉想了下:“没有。”
她已经知道了别云的真实身份,那些照片是真是假也已经无所谓了。
德尔塔闻言,小心翼翼地提议:“那你要不要再把那些照片拿给别人看看?毕竟我一个人的判断不准确,也可能是手机的问题……”
“不用了。”郁桉平静地说,“我检查过了,照片没有问题。”
德尔塔一时哑然。
他不知道郁桉所说的“没有问题”,究竟是哪方面没问题。如果是她看到的没问题,那照片就的确是二人合照;如果是拍摄出来的没问题,那就说明照片上只有一个人……
就在德尔塔纠结该如何询问的时候,郁桉忽然屈指敲了敲桌面。
“你认识和江怀礼一样厉害的通灵师吗?”她面露思索。
“和江怀礼一样厉害的……估计很少。”德尔塔想了想,“而且我爸找的那些人主要都是看风水的,通灵方面,我还真不清楚。”
郁桉沉默了。
她原本想的是,如果能找来和江怀礼一样厉害的道士,或许能再次封印别云——毕竟他的心脏现在在她体内,按理说力量应该远不如全盛时期。
但如果那些人只能看看风水……那这招就指望不上了。
德尔塔喝了一口果汁,湛蓝清澈的眼睛一直盯着郁桉,犹豫一会儿,终于还是尝试着开口了。
“如果你实在害怕,我可以送你离开这里。”
“离开?”郁桉抬起眼睫,诧异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那个别云是否真的存在,但你是最近才遇到他的,也就是说,他这段时间的活动区域基本就在留仙市了吧?”德尔塔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可以先离开一段时间,旅游也好,去亲友家也好,等这个别云放弃纠缠你了再回来。”
他停顿了几秒,继续补充道:“如果你缺钱的话,我也可以帮你负担一些。”
郁桉闻言,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奇怪地问他:“你为什么要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