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桉吓得呼吸一滞,差点发出声音。
这只眼睛贴的非常近,几乎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那些血丝像红色线虫一样遍布在惨白的眼球上,隔着猫眼,郁桉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眼球缓慢滚动的黏涩声。
这绝对不是别云的眼睛。
郁桉迅速调整呼吸,悄无声息地后退半步。
“怎么现在才送来?”她问。
“路上太堵了,我这还是抄近路,紧赶慢赶才给你送来的呢。”
外卖员的眼睛仍然紧贴着猫眼,看起来狰狞又可怕,说出的话却格外诚恳客气。
郁桉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离奇死亡的赵林然。
和死掉的赵林然相比,竟然是这个活着的外卖员更惊悚一点。
她想了想,继续问:“你站在哪儿呢,我在监控里怎么没看到你?”
“哦……可能是刚好站到死角了。”外卖员往后退了退,露出全脸,“现在能看到吗?”
郁桉仔细审视他。
监控里的外卖员看上去非常普通,穿着黄色的工作服,手里提着包装完好的外卖盒,除了脸上的疲态明显,并没有其他异常之处。
郁桉不认识这个人,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把眼睛死死地贴在猫眼上。
难道又是一个变态?那她最近遇到变态的频率未免也太高了些。
“我看到了。”郁桉保持冷静,“你把外卖放在地上吧,我待会儿出去拿。”
“这不行啊,麻烦你现在就出来一下吧,我们这个要拍照的。”外卖员在门外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拍什么照?”郁桉说,“我以前点外卖从来没要求拍照。”
“是平台最近新出的政策,拍照给好评,可以给我们提成稍微多一点。”外卖员恳求道,“看在我堵车还没超时的份上,你就出来拍个照吧,一分钟就好,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他语气很惨,换做别人看他这个样子,多半早就开门了。
但郁桉可没这么好骗。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拍照。”她冷漠地说,“你如果实在不想走,这外卖我也不要了,你可以让警察跟你拍照。”
“别别别,别冲动!”外卖员一听她搬出警察,连忙改口,“我不要好评就是了,我给你放门口,你待会儿自己出来拿吧……”
他放下外卖盒,又朝监控摄像头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垂头丧气地走了。
郁桉站在门内静静听了一会儿。
她发现这个外卖员的脚步声转到楼道后面就消失了,这说明他并没有走远,只是躲到了监控拍不到的地方。
郁桉看了眼手机。
这种情况下,报警显然是最优解。但对方什么都没做,警察来了最多把他赶走,并不能杜绝他以后再来。
不如她一步到位……
郁桉想了想,先关掉门外的监控,然后拿起棒球棍,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楼道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郁桉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到转角处,正要举起棒球棍,一声惨叫蓦地响起——
“啊——!”
郁桉一惊,立刻探头,只见外卖员正跪在地上惨叫,而站在他背后的人,正是那个本该离开的别云。
看到郁桉,他扬起笑容,抬手对她挥了挥:“晚上好啊。”
好个屁!
郁桉下意识握紧棒球棍:“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本来就没走远。”别云漫不经心地歪了下头,漆黑短发像柔软的猫尾巴,温顺地垂在耳畔,“刚好在楼下看到这个人鬼鬼祟祟的,闲着也是闲着,顺便跟上来看看。”
郁桉才不会信他只是顺便。
“你早就知道有人会来找我的麻烦,对吧?”
别云笑意不变:“也不一定是人。”
郁桉听出了他的潜台词,莫名又是脊背一寒。
她谨慎地走过去,看着跪在地上的外卖员,将棒球棍对准他的脸。
“你为什么要趴在我家门上,还贴着猫眼往里看?”
这个外卖员似乎是被别云打惨了,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
郁桉:“没有?监控都拍下来了,你以为不承认有用吗?”
“可我真的没有啊!”外卖员声泪俱下,一脸惊恐,“我连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都不知道,我就是个送外卖的,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们了,我改还不行吗,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这个状态……倒是不像撒谎。
郁桉疑惑地看向别云。
“已经走了。”别云语调轻松。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郁桉却奇异地听懂了。
——鬼已经走了。
他应该是这个意思。
郁桉的视线回到外卖员身上:“那他……”
别云点头:“没撒谎。”
那就没必要再审问下去了。
郁桉心情复杂地看着外卖员,说:“你走吧。”
外卖员连忙爬起来,电梯也不等了,直接慌不择路地冲下楼梯,还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郁桉:“……”
她抬起眼,看向一脸人畜无害的别云。
“他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
“鬼上身。”别云伸了个懒腰,“不过只是个小鬼,没什么威胁性。”
虽然已经事先猜到,但亲耳听到他将这个答案说出来,心情还是格外微妙。
郁桉:“你不会和刚才那人串通起来专门骗我吧?”
别云似笑非笑:“那他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郁桉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很低。
先不论人家外卖员愿不愿意跟他串通,如果郁桉在看到猫眼的第一时间就选择报警,那他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更不要说外卖员还被狠揍了一顿,同时还要在极短的时间内痛哭流涕,如果他真的是演的,那他还送什么外卖,奥斯卡小金人都能拿到手软。
所以,这个世上真的有鬼。
郁桉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在今晚被重塑了。
“你特意留下来帮我,究竟想干什么?”郁桉很快恢复冷静,“先说好,我是不会把房子给你的。”
就算这真的是一处鬼宅,她也不会将它白白送人。
——除非是原价转卖。
“我不要房子。”别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说了,我只是想帮你驱鬼。”
郁桉狐疑:“你不是说你不会驱鬼吗?”
别云:“那是自谦的说法。”
郁桉:“……”
“所以,你帮我驱鬼,还不要房子,”她盯着别云的眼睛,“别告诉我,你只是乐于助人。”
虽然他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表现得很友善——甚至友善到了过分热心的程度,但郁桉可不觉得他是什么不求回报的大善人。
毕竟真正的大善人绝不会等外卖员吓完她之后再出手。
“我以为我已经够乐于助人了……”别云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接着又不在意地摆摆手,“算啦,其实我的要求也很简单。”
郁桉保持警惕:“什么要求?”
“让我住进你家。”
郁桉:“……然后我搬出去?”
别云大度地笑了一下:“放心,我不会赶你出去的。”
郁桉的表情更震惊了:“你还想跟我同居?”
“不要说得这么暧昧嘛。”别云语气随和,脸上仍然笑吟吟的,“只是住在同一个房子里,说是室友更贴切一点。”
好不要脸一男的。
郁桉深吸一口气:“那你付房租吗?”
别云眨眼:“我没钱。”
“那就不叫室友,”郁桉举起棒球棍,轻轻抵住他的胸膛,“叫主人与狗。”
别云没有说话,脸上笑容依旧清爽。
楼道里寂静无声,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几秒,别云率先开口。
“所以呢?”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抵在面前的棒球棍,“我可以住进去吗?”
“不可以。”郁桉冷冷拒绝,没有一分一毫的犹豫。
“怎么这样……”别云闻言,顿时大大地叹了口气。
郁桉懒得搭理他,收起棒球棍就要回去。
“先别走啊。”别云开口叫住她。
郁桉已经很不耐烦了,正要发火,一张卡片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别云晃了晃卡片,上面写了一串歪歪扭扭的手机号码。
郁桉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数字写的这么丑,忍不住问:“这是你写的字?”
“不好看吗?”别云眼睛很亮。
郁桉已经懒得跟他掰扯了。
她从他的指尖抽走卡片,然后转过拐角,头也不回地走进楼道尽头的防盗门。
听到锁门的声音,别云挑起嘴角,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去。
楼道里再度归于寂静。
回到家后,郁桉先在门后静静站了一会儿,确认别云已经离开后,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今晚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多了。
她放下棒球棍,走进客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然后往后一仰,拿起别云给她的小卡片,认真翻看。
这张卡片上印着五颜六色的冰淇淋,还有具体的门店信息,明显是冰淇淋店分发的小广告。别云的联系方式就写在这些冰淇淋图案上,下面还画了个吐舌头的表情。
……这家伙,不会是在买冰淇淋的时候顺手写下的吧?
郁桉盯着这张卡片看了片刻,忽然将其对折,起身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如果所谓的鬼都是像刚才那个外卖员那样,一打就跑,那她自己就能解决,完全没有必要让这个别云掺和进来。
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今晚的变故令郁桉疲惫不堪。
她将监控重新打开,将屋里屋外的门窗全部关紧,晚饭也不吃了,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深夜,万籁俱寂。
郁桉罕见地做了个噩梦。
梦中她同样睡在床上,周围一片黑暗,水流声在她的上方滴答不止,她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格外沉重。
是鬼压床吗?
郁桉脑海中闪过这个猜测,更加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有粘稠的鲜血从上方滴落,这些鲜血越滴越多,落在她身上,逐渐凝聚成一道漆黑修长的阴影。
阴影笼罩在她上方,寒意像潮水般渗进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下意识想逃离,却无法动弹。
滚开!
郁桉试图发出声音,然而那道阴影却伏得更低。
越来越多的鲜血流淌下来,散发着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如同石油般缓缓没过她的身躯。郁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闻到气味,她只知道这种感觉非常恶心,恶心得她情愿打醒自己也不想再被困在这种噩梦里。
这样想着,郁桉铆足力气,四肢终于出现些许松动。
就在她即将挣脱束缚的时候,那道伏在上方的阴影忽然动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股瘦长如藤蔓的黑影伸了过来,死死扣住郁桉的手腕。郁桉在这股黑影中感受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压迫力,她极力挣扎,却只换来更紧密的钳制。
她能感觉到,在这道阴冷的黑影中,有一双眼睛,正在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自己。
几乎是一瞬间,她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祂想看她奋力挣扎,看她崩溃愤怒,看她如何才能逃离这个深渊般的梦境。
而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遂了祂的意。
郁桉闭上眼睛,呼吸趋于平缓。然后她咬破自己的舌尖,血腥味迅速弥漫,下一秒,她从梦中惊醒。
她猛然睁眼,扭头看向窗户。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进来,浮尘在房间里轻轻漂浮,像黑夜中翩翩起舞的萤火虫。
天亮了。
郁桉松了一口气,慢慢坐起来。因为刚才那个噩梦,她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冷汗黏答答的粘在身上,非常难受。
郁桉拿上衣服,起床走进浴室。
浴室里光线较暗,郁桉打开灯,头顶的灯光骤然亮起,一时有点刺眼。她适应了几秒,开始脱睡衣。
然而下一刻,郁桉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她看到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青紫色的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