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成则自然不会告诉她, 他曾经在浴室里发现的那些东西,有些事情他一个人知道就够了,顶着她的视线, 他也只能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所以你想让我陪着一起玩?”
不过这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更是古怪。
的确是有歧义的,还好她不清楚。
季清羽也觉得他说这话时语气怪怪的, 令她有一种他们好像说的不是同一件事的错觉, “……也不是,可以稍微地、适当地配合一下。”
话到这,她顺便提起前几天的那件事, “你想当很严肃的爸爸吗?之前沅宝喊你爸爸为冯董,我看你对这个都很介意,有点儿生气来着。”
“没有生气。”
冯成则不确定她是想跟他闲聊, 还是认真地聊,他思忖片刻,回道:“只是家里规矩严,我不太习惯。隔辈亲我能理解, 也不会阻止,但还是希望沅宝作为晚辈能够尊重长辈。”
“你觉得喊爷爷为冯董, 是不够尊重吗?”季清羽也不是想跟他争辩,她也只是单纯地感到好奇。
“或许。”
冯成则看了她一眼,“不过可能是我的看法有失偏颇。”
她也在称呼岳父为季师傅,但他也感觉得到,季家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很温馨, 不存在女儿不尊重父母这回事。
“嗯……”季清羽轻声说自己的观点, “那是冯董跟沅宝的事, 只要他们两个人说好了也乐意,我是觉得没有问题的,啊,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哦。”
冯成则似是也陷入了沉思中。
“如果沅宝不喊你爸爸,喊你冯总,你觉得不喜欢也不妥,那你可以纠正她,我看冯董没有不高兴,也许这是他们祖孙自己说好的呢?”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季清羽才觉得他莫名其妙呢,之前他们一点都不熟,这种话她能说吗?她脑筋转得很快,立刻活学活用,“因为那是你跟沅宝的事,”她强调,“先说好,我不是在指责你,只是恰好谈到了,我说说我的看法。”
冯成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行。”
“不过,”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家里两个阿姨还有你配合她,我想够了。”
季清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不喜欢勉强别人,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不禁抿唇一笑,“也对,如果你陪着演什么警察老师医生,想想就很奇怪。”
总觉得他不是那种会陪着人胡闹的性子。
“不早了,你先洗。”冯成则很突然地出声打断了她,“我去书房回个邮件。”
“……哦,好啊。”
看着他近乎仓促离开的身影,季清羽更是困惑地眨眨眼,是什么很紧急的邮件吗。不过显然,他们都没有那样了解彼此,即便真的愿意花费时间去猜测他的所思所想,也毫无头绪,她只好放弃,脚步轻快地进了浴室,像往常一样戴好发箍,在手举起来时,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似能够嗅到他留在她腕上的丝丝缕缕的气息。
还好不是十指紧扣的那种牵手。
男女之间的关系很奇妙,快节奏的生活早就将顺序打乱,牵手、拥抱,好像变成了比接吻、上/床更考验亲密度的举动。
另一边。
冯成则沉稳地进了书房,书桌上还堆着冯嘉沅的儿童绘本,翻开那本《动物的家》,意外发现这是本立体绘本,每一页都藏着一些机关,居然还有点意思,翻了几页之后,总算将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全都净化掉。
他合上绘本,堆放在一边,开了电脑,简单地处理了几封邮件后,摁亮手机屏幕,他猜得到她不会那样快洗漱完,迟疑了一瞬,还是点开了小程序,再次进入外卖平台。
去南城出差是提前一个多月就确定好的行程,不可能随便就更改或者取消。
他出现在南城是必然,以她从张助理那里打听到的消息来推测,她出现在南城是偶然。或许那时候她是跟阿昱分手了,他更倾向是分手,而不是闹矛盾,分手后,她为了排解失恋带来的烦闷情绪,来了南城旅游——很正常,毕竟是热闹的旅游海滨城市,而他们刚好又入住了同一家酒店。
那几天里,他们应该也不止碰到过一次。
接着在之后的某个晚上,发生了关系。
他只可能是跟她发生的,不可能是跟别的女人。如果他的生活中出现了另一个女人,那他跟季清羽绝不可能会结婚。
也是她提供了他另一条思路,他完全可以从购买清单上入手,找出跟她之间的时间线。她是差不多九月中下旬怀孕的,现在订单上是七月份,中间的两个月呢?
这东西他不会让别人给他买,外卖平台上也没有别的订单。
他面容沉静地在手机上翻箱倒柜,在季清羽发来“可以了”这条消息的同时,他也找到了五年前的支付账单——
【有味便利店,109,8月20日 19:28】
【有味便利店,109,8月26日 22:35】
【有味便利店,109,9月8日 12:33】
【有味便利店,109,9月15日 18:20】
账单上自然没有显示他所购买过哪些东西,但每次都恰好是这个金额,那只能代表所购买的是同种商品的可能性很大。之后这一年就没有再光临过便利店了。
…
“五年前你是住在哪儿?”
季清羽洗完澡,还在梳妆桌前护肤,冷不丁听到推门而入的冯成则问她这个问题,她微微愣神,虽然不知道他的用意,但想了一会儿还是回道:“我在外面租了个很小的公寓,就在永源路那里,怎么了?”
虽然毕业时也想过要住在家里,但她家在老城区,她面试找的工作都是在新城区,横跨好几个片区,毫不夸张地说,每天通勤时间少说也得三个多小时,她可吃不消。
那时候……
她低垂着眉眼,那时候冯昱不止一次地提过,等她确定要在哪家公司上班,他就在附近给她买套平层。恰好那个时候,有个大学同学要转租房子,跟房东签的是半年合同,还有三四个月到期,她看地段跟租金都很合适,干脆就租了下来。
冯成则问道:“那附近有便利店吗?”
还好这对于季清羽来说只是前段时间才发生的事,所以很多细节她还记得很清楚,“有啊,公寓小区门口就有一家有味便利店,到底怎么了呢?”
他只是沉沉地看着她。
两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在季清羽一头雾水时,他沉默着将手机递给了她。
她放下手中的按摩仪,狐疑地接过来,再仔细一瞧,一开始她还没看懂,直到接二连三的便利店订单出现,诧异地抬眸与他对视。
好、家、伙!
这是多少次啊??
“中间有一个月……”季清羽立刻发现了华点,隐晦地开口,却也只说了前半句,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起码有一个月是空白的。
这个月又发生过什么呢?冯尔摩斯能不能给点她能听得懂的暗示呢?
“你返回景城的机票。”冯成则也同样隐晦地说,“不会是我订的。”
季清羽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当然不是他订的,那是她自己在出发去南城前就订好的经济舱,他一看就不是会对女人抠门的那种死男人,所以,极有可能是五年前的那个她在四个晚上以后,按照原计划返程且不告而别了。
她没那么意外。
因为这的确是她会做得出的事,不然留下来做什么呢?
“……”
“我去洗个澡。”冯成则语调缓慢而低沉着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氛围。
“好好好!”
季清羽胡乱地抱着按摩仪一溜烟跑了。冯成则也就没来得及提醒制止她,她把他的手机也带走了,只好作罢。
来到客厅的季清羽再次被五年前的自己震撼到了。一夜情的嫌疑是洗清了,但是谁来救救她,她现在怎么也没办法将脑子里大写加粗的“炮友转正”这四个字甩出去!
如果对象不是冯成则,是别的人,她肯定更倾向于那空白的一个月,他是在豁出命地、疯狂地追求她,然后她被他的诚心打动,接受他的告白,在8月20日这个晚上又一次情不自禁了。
但他是冯成则,她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剧本不太可能呢。
就在她蹙眉思考时,手机自带的铃声响起,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手机被她劫持了。
这个电话她肯定是不能替他接的。
虽然他们现在是夫妻,但她跟他说白了只是处于摸索的阶段,还没到可以为对方接电话的关系。
可是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洗完澡,贸然冲到卧室,要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岂不是很窘迫?思及此,她盯着手机屏幕,任由铃声响着——现代人的时间都很宝贵没错,但也不至于连十几分钟都等不了地球就会爆/炸。
谁尴尬,她都不能给自己制造尴尬。
十分钟后。
冯成则一身清爽地出来叫她,她赶忙将手机双手还给他,讷讷解释:“真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我的手机……”
“没事。”他接过,平和地说道。
“对了,刚才你有个电话,没有保存号码,我没接。”
两人一前一后往主卧走去,冯成则一边用干毛巾擦头发一边看未接来电,似是随口说道:“是我找的私家侦探,应该是我拜托他查的这五年的种种有了结果。”
季清羽回到床边坐下,有些惊讶:“这么快吗?”
这就是钞能力吗?短短几天就能将一个人五年的生活轨迹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她以前看小说时就很纳闷,霸总经常对助理秘书说“十分钟我要这个人所有的资料”,那助理秘书是怎么办到的呢?从哪里查呢?还是说他们有钱人有个一键查询别人人生的系统?
现在想必她这个土狗也能涨涨见识了!
“快?”冯成则未置可否,“还好。”
“不是五天,是五年啊。”季清羽眉眼弯弯地吹彩虹屁,“你真的好厉害,这事如果让我找人去办,半个月可能都算快的呢,不,我连途径都没有。”经过今天的这一出,她大概也明白他的顾虑,于是,她决定给他吃颗定心丸,轻快地补充,“无论这五年发生过什么,那也已经过去了。”
过去是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现在以及未来。
冯成则神色舒缓,微微颔首,在床的另一边坐下,“我给他回个电。”
说完后,他直接拨出号码,开的还是免提,当等待接通的前奏响起时,季清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低声回答:“你也一起听,让我转述可能会有疏漏。”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她也没什么不能听的。
他还省了一道转述的程序。
季清羽开心地点了点头,她喜欢他这样说。
高昂的男声从手机听筒那头传来,“陈老板,晚上好啊,不好意思,这两天才有空处理您的单子。”
陈?
季清羽偏头偷看他,却被他抓了个正着。眼神交汇,他不需要解释,她也能懂他的顾虑。
“没事。”他问,“有结果了?”
季清羽也不由得屏气凝神,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这通通话上,等着揭晓答案。冯成则看上去比她要淡然许多,但他们都等待着那头侦探的答复。
“陈老板,是这样的,您的单子是我助手接的,他是新手,刚入行没多久,不太懂景城的规矩,我也是出差才回来的,所以想跟您好好聊一聊……”那头开始絮絮叨叨。
冯成则耐心听了几句后,沉声,“价格问题我们可以直接谈。”
季清羽忍俊不禁。
她纤细白皙的手沉陷在深灰色的被子里,色差明显到都可以看到她手背薄而白的皮肤下的细血管。
手腕、胳膊,不堪一折。
冯成则失神几秒,很快又恢复寻常。
“陈老板,您误会了,真不是钱的事。”
侦探语气无奈极了,咬咬牙,直白地说:“这事在景城没人敢往里查,明面上能够查到的东西早就被人抹了,冯家的那件事您以为没人好奇?查不了,也查不到,想必您也猜得到是谁的手笔吧?”
季清羽猛地看向冯成则:“???”
冯成则僵住。
“您信不信,要是我接了这单,真要去查,不出半天,不,都不用三个小时,冯家那位就能接到消息,您说可怎么办?我小本生意得罪不起。”侦探人也不错,但说到底也怕惹上事,他自然也希望这位顾客能打消作死的念头,否则被冯家揪住,顺藤摸瓜到他这儿,可不就是无妄之灾?到时候他找谁说理去?他顿了顿,继续劝导,“您不是景城人吧?所以,很多事您可能不知情,当年婚礼上,他就在台上对他太太说过一句话——”
一句话?什么话??
季清羽竖起耳朵。
冯成则有些后悔开了免提。
直觉告诉他这话最好别听,也别让她知道,他及时冷静地打断,“好,我知道了,多谢,辛苦了。”
嗯??
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季清羽又是一口气没提上来,她下意识地揪住被子,颇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她还不知道!她还想听!!
那头的侦探倒是很满意:“不客气,只是陈老板,您交的这个定金嘛……”
冯成则只想尽快结束这通电话,“不用退了,是辛苦费。”
在侦探愉悦道晚安中,冯成则利落地挂了电话。他敛目,却对这个结果并不是感到十分意外,从目前他们得到的消息也能推测出,当年闹得很僵,以他的性子,他不会愿意看到家事成为谈资,所以,他一定会死死地按下去,不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伤害他家人以及……他的妻子。
这很符合他的作风以及手段。
只是,也造成了现在窘迫的局面。毕竟他一次又一次向她保证过很快就能查到过去的种种,这也不是多难的事,又做了更愚蠢的决定,让她听了这通电话——几分钟前,他为什么要开免提?
季清羽在短暂的震惊后,心里都快笑翻天了。
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是沉默不言,她就觉得越发好笑,没有办法,她笑点真的很低,低到离谱。
这会不会是胸有成竹、淡定从容的冯总冯成则头一回这般尴尬?
谁也想不到,他想查的事情,被四五年前的他毫不客气地冷冷阻止。
不行,她真的快憋不住了,赶忙转过头掩饰自己眼里的笑意,她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但她担心他会误解。她肩膀轻微地抽动着,冯成则目光一寸寸地轻移,深邃地注视着她,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伸手关了这个房间里的总开关。
一瞬间,一室漆黑。
偷笑的季清羽错愕地“啊”了一声,一阵天旋地转,他的气息由上而下,严丝合缝地笼罩着她,无路可逃。
他的手掌托住了她的后脑,逐渐逼近。
她能感觉到,他灼热却又在克制着收敛的气息,他们靠得很近很近。可是,除了那只手,他又没有真的触碰到她。
“你说。”
他停顿了几秒,低声道:“你不反感。”
黑暗让眼睛没有用武之地,听觉、嗅觉也更敏锐。季清羽忽地一怔,她知道他在等她的回答,其实她还不清楚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但她突然就明白了五年前的她为什么会跟冯成则有混乱的晚上,混乱的开始。
看似不可能会发生的事,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应该就像这一刻,这一秒,她根本无法自控,产生了一种渴望。
他的气息很好闻。
他的声线很低沉。
他的手掌带着隐忍的控制力。
冯成则的底色是“可靠”,他不是危险而不确定的海域、悬崖、山峰,他永远都给人一种踏实感,只要往他所在的方向跳,就一定会稳稳落地,不会受伤,也不会头破血流,所以如果哪怕她有一秒被他蛊惑,她都会放任吧。
现在的季清羽,跟五年前在车上冲动的季清羽,仿若念头跟心思终于汇合在同一频道。
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她闭上了眼睛,凭着本能轻轻地凑了过去,鼻尖碰上他的鼻尖,轻触,呼吸交缠,一道清浅,一道逐渐沉重,十几秒后,她感觉自己够得脖颈都快酸了时,不再为难自己,放松地往后一躺,安全落回在他宽大的手掌之中。
就是这样的感觉。
平稳、牢靠。
还未来得及适应后脑压着他腕骨的异物感,他强势地覆了上来,含住她的唇瓣,撬开,唇舌相依。
一会儿她轻轻地勾着他,一会儿他舔咬她。
本就寂静的屋子里,一点点声响都无比地清晰。
这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卧室,他们过去缠绵过无数次的床。
他们同时掉进了陷阱中。
肺活量她跟他没法比,略逊一筹,她快不能呼吸。纤弱的身躯很难承受他的压制,她下意识胡乱地伸手,攀着他的肩膀,抓了抓,却不是抗拒,他有所察觉,单手搂着她翻了个身,让她伏着他的胸膛。
不知道亲了多久。
可能是氧气都被他抢走了,她晕晕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还以为这个吻结束时,他却贴上了她的脖子,高挺鼻梁恰好抵住颈部动脉,感受着她急促的心率。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的呼吸好像拂过了她的心脏,她脑内的一根弦断了。
他是有意的。
能够感受到脉搏还有心率的地方有哪些?
颈部、胸口、手腕……季清羽又被他托着背,躺回在床上,仰着头,无助地沉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大口大口地喘息,就像是搁浅在岸边的一条鱼,水分在一点点地蒸发。
“你想洗澡吗?”
冯成则声线喑哑,却仍然耐心地问她。
季清羽还没回过神来,她明明没有体验过喝醉的感觉,但她确定,肯定像她现在这般。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传至她的耳膜,连在一起却迟钝地不太理解话语里的意思。
好一会儿,她才闷闷地回:“……要。”
出了好多汗,不止潮热,口还很渴。
其实在黑暗中,手比眼睛更管用,他寸寸探索过,早已经“看”清了所有他好奇的一切,但她不知道。顾虑种种,他放缓语气道:“那我去客卫?”
“嗯。”
冯成则直起身子,却在下床时,折返回来倾身,季清羽将手放在肚子上,兀自平复着呼吸、心跳,倏忽,一个克制的轻吻落在她的额头上。